“我之前告诉过你,‘做冷血动物在这里会活得轻松些’,你记得吗?那是一种防御机制,你现在应该能明白了,不关心任何人,这样你才不会发疯。我失去过太多人了,查尔斯,如果我再经历一次这种事。”他停了一下,再说下去,“我没法再经受一次这种事了,请原谅我这么说,但假如你明天坠毁在海对面哪个地方,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了。”查克碰了碰他的手背,“如果你明天被击落了,我不会想‘幸好我不关心这个倒霉蛋,不用难过了’。我会想,‘为什么我在有机会的时候没有吻他,为什么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即使没有这场战争,我们也没法,”路易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
“总会有办法的。”
“看来我们只能容忍对方的不同观点了。”
“也许是吧。”查克摇了摇瓶子,从液体晃荡的声音听来,还剩半瓶,“还要威士忌吗?”
“要,谢谢。”
“这里估计能看到日出,往右边歪一下的话。”
“你想看日出吗?”
“为什么不?”查克在机翼上躺下来,“我哪里都不想去。”
第22章
第二天并没有日出,潮湿的云在凌晨某个时候悄悄爬来,糊住了天空。查克在湿淋淋的灰色光线里醒来,手臂被路易压麻了。雨沉重地打在铁皮顶棚上,发出战鼓一样的响声。
但如果没有这场雨,意外的小客人就不会来到比根山基地了。就在两个还没完全睡醒的飞行员冲进滂沱大雨里的时候,一个不高兴的机械师正好被同伴支使去清理堵住的排水管。这位机械师穿着硬邦邦的雨衣,所以当他留意到奇怪的声音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橡胶互相摩擦发出来的。他弯下腰,戴着手套的手伸进排水管里,扯出一大团混着泥浆的枯叶。那声音更明显了,从旁边的水沟里传出来的,机械师犹豫了一下,趴到泥地上,搜寻声音的来源。
等路易和查克浑身透湿地回到基地,建筑物后面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有些撑着伞,有些披着雨衣,还有几个人干脆什么都没带,就这样淋着雨,趴在地上,往水沟里看。两人困惑地对视了一眼,抹了抹脸上的水,向人群走去。
“出什么事了吗?”查克问一个地勤。
对方打量了一下他湿透的制服和滴水的头发,往旁边挪了挪,“不算什么大事,长官,你最好自己看看。”
因为源源不断的雨水,水沟已经成了一条汹涌的微型河流。水沟的地下开口上方盖着一块铁皮,有什么东西躲在这个“屋顶”下,发出惊恐的叫声。查克歪过头,几乎把半个身体探进水沟里,终于看清楚了不速之客。
一只灰黄色的雏鸟,查克能看到它的蹼和鸟喙,这只幼小的鸭或者鹅躲在潮湿的土堆上,勉强避开雨滴和奔流而过的积水。他试着伸手把雏鸟捞上来,但小东西一看见他的动作就往后躲,消失在铁片下面的阴影里。查克直起腰,脱掉外套,随手塞给站在后面的路易,把透湿的袖子卷到手肘,踩进水沟里。
水比他想象中更深,没过了大腿,也更冷,夹杂着草根和碎石。他摊开掌心,缓慢地接近雏鸟,免得把它吓跑。毛茸茸的小家伙试着往后躲,被水流吓住了,只好呆在原地发抖,查克轻轻把它抓起来,带出水沟。
“小鹅。”一个地勤下了结论。
“是鸭子。”另一个肯定地说,他头上有一块瓶盖那么大的秃斑,“不用和我争了,我战前在苏塞克斯经营农场,养着一千多只。”
“问题是我们怎么处理它。”查克说,用手掌给鸭子挡雨。
穿着雨衣的机械师耸耸肩,“就像失物一样,长官,交给当值的最高级别的军官。”
所有目光都落到路易身上,少尉瞪着查克手里缩成一团的幼鸟,脸上的线条都僵硬起来,显然很想拒绝,但迫于周围视线的压力,勉强点了点头。
小鸭最终被委托给查克,养在宿舍的便携炉子旁边,利奥预言鸭子总有一天会自己烤熟自己,但这件事始终没有发生。最危险的一次是乔迪穿好靴子之后急着出门,差点把脚边的鸭子踩扁。查克起先打算把它关在房间里,但只要没人在里面,鸭子就会持续发出惨叫,查克只好放任它在基地里到处乱跑。
这是只小母鸭,刚开始的时候有好几个名字,路易叫她“那只鸭子”,地勤们叫她“彩虹”或者“水沟公主”,在她多次试图吞食查克的纽扣之后,查克决定替她定名“纽扣小姐”。纽扣小姐白天在基地附近的荒野里觅食,晚上跑回来,大摇大摆地穿过停机坪,溜进宿舍,钻到查克的行军床下面。她在床下用干草和半个纸箱的残骸搭了一个窝。
查克没有多少时间照顾纽扣小姐,美国陆军航空队整个夏天都非常忙碌,六月十四日颁布的“近距射击”训令要求英美空军集中火力向纳粹空军的战斗机装配厂、引擎制造厂和轴承工厂施压,军情室的地图上多了一堆彩色图钉,标出了空袭目标----斯图加特、雷根斯堡、施韦因富特和维也纳新城----这意味着数量庞大的英国和美国轰炸机都要在没有战斗机掩护的危险状况下深入第三帝国。轰炸机折损率越来越高,作战任务越来越接近自杀,每个人都清楚,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除非有人能突然从魔术帽里变出远程战斗机来,否则没法改变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