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了无线电收发室。英美联合指挥部发来了消息,寥寥几字,说已经收到失踪和伤亡人员名单,完毕。也许今天之内会有更多的电报,一般来说德国人抓到战俘----尤其是飞行员----之后会给伦敦一份名单,以便协商换囚,因为双方都想把自己的飞行员要回去。要是查克被逮捕了,有可能出现在名单上。路易甚至暗暗祈祷查克会出现在上面,这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多了。
“要是伦敦有什么消息,时间找我。”他告诉发报员。
“好的,长官。”
引擎的低沉噪音从外面传来,像受伤巨兽的呜咽,今天的轰炸任务照常开始,除去失踪的四架和送修的一架飞机,剩余的十五架b-17已经在基地上空集结完毕,准备再次飞往柏林。路易在走廊上呆站了一会,看着护航的野马战斗机起飞。他觉得查克还活着,但他早就明白这种感觉根本靠不住,威廉死后整整一个星期,他也“觉得”弟弟还活着。这是大脑最擅长的把戏,背对着事实,死死抓住一厢情愿的幻觉。
飞机远去,基地恢复了那种手术室般的安静。路易走向查克的宿舍,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开门的时候鸭子跑了出来,一团跳动的羽毛,吓了路易一跳。鸟儿停下来梳理了一下翅膀,一摇一晃地沿着走廊出去了。
房间像个海难后被遗弃的船舱,几个纸箱占据了墙角,上面是查克歪斜的字迹,写着“乔迪”。半满的行李箱躺在地上,衣服和杂物胡乱堆在里面,新来的那两个中士还没来得及完全拆包行李。路易在查克床上坐下,抱住他的枕头。床头柜上放着一只摔坏了的手表,指针停在四点二十分,不知道是凌晨还是下午。嵌着剪报的相框原本也应该放在那里,现在不知所踪。路易在地上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他把柜子推开一些,看了一眼床头柜和墙壁之间的夹缝,也没有。抽屉没有锁,因为他的动作而晃开了一条缝,路易犹豫了几秒,拉开了抽屉。
相框就在那里,正面朝下放着,像是查克不想再看见那张剪报似的。路易把它拿起来,注视着那三张油墨印刷出来的脸孔。现在他们都死了,成为了报告上的一个呆板的数字。
他站起来,把相框塞进衣袋里,离开了宿舍,特意让门半开着,免得鸭子觅食回来的时候被关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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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小溪的时候,查克终于走不动了,跪在冻硬的淤泥里,俯身喝水,然后洗了洗脸上和手上的泥。枯干的芦苇丛稀稀疏疏的,不能提供什么遮蔽,白天比晚上更危险,这地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荒僻,不远处就有农场。他昨晚看见的村子实际上是个小镇,时常有农民拉着一车车的马铃薯或者白菜往那边去。也许他可以打昏一个,抢几个马铃薯,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吃点什么,他的胃在饥饿中扭绞,仿佛填满了碎玻璃。
喝够水之后查克躲回树林里,捡了一根树枝,扫开落叶,在泥地上写写画画,想搞清楚自己在哪里。这里应该离柏林不远,几十公里,大概,轰炸机是在柏林西北面某处被高射炮击中的,加上他们滑翔了一段路,也许是哈费尔堡。查克努力回忆柏林和汉堡之间到底有什么,但除了一片点缀着森林的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阳光穿透云层,从树冠的空隙里洒下金色小光点,通过太阳和树干上苔藓的位置,很容易就能判断方向。以查克现在站着的地方为参照点,小镇在西南面,正西方就是德国-荷兰北部边境,查克粗略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只靠步行,就算一分钟也不停,至少也要三天整才到,算上中间可能遇到的哨站和国防军,那可能花上一个世纪也走不到。
他也不见得有别的选择了,只能试试看。在此之前,他需要食物。
查克沿着一条动物踩出来的小径摸到农场边缘,茂密的树林在这里戛然而止,紧贴着草场围栏的树都被整齐砍倒了,灌木也被清理掉。俄克拉荷马老家的农民也会这么做,剥夺狼和狐狸的藏身之处,免得它们趁机拖走游荡到围栏边缘的小羊羔。查克趴在草丛里,审视着农场。谷仓前面拴着两只狗,这是他最大的敌人,查克得找个办法绕过它们。
他在树林里等到傍晚,睡过去好几次,醒了就盯着农场里的动静。快天黑的时候砖砌小房子里亮起灯光,有个姑娘拿着什么东西出来了,拴在谷仓前面的两只狗兴奋起来,上窜下跳,女孩把手里的东西扔给它们,狗埋头大吃,互相推挤着。女孩看了它们一会,回到房子里去了,关上门。
查克继续等到房子里的灯光熄灭,才悄悄接近农场。为了不让狗发现,他绕了很大一圈,从马厩后面翻过围栏,这是下风处,加上马匹的气味,狗应该察觉不到。他弯着腰跑到谷仓背面,寻找入口,门锁着,但旁边有个简陋的窗洞,用薄薄一层布盖着,他从那里爬进去,摔进厚厚的干草堆里。响声惊扰了鸡舍,那些肥胖的鸟儿们不安地挪动,发出畏怯的咯咯声,查克大步走过去,摸出了四五个鸡蛋,直接敲开,把蛋液倒进嘴里。
烧灼般的饥饿感暂时退下去了,查克又摸了几只鸡蛋,塞进口袋里。一个麻袋放在鸡舍旁边,查克解开袋口,里面是干玉米粒,像石子一样坚硬,他也抓了一把,填满口袋,继续在谷仓转圈,寻找别的可以带走的食物。真正的大奖是木梁上挂着的风干火腿和香肠,为了防止动物和像查克这样的小偷,吊得很高,查克拖来两个装马铃薯的板条箱,摇摇晃晃地站在上面,抽出小刀,先切了一小片火腿塞进嘴里,边嚼边割下旁边两根手掌那么长的香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