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独眼龙的声音,查克悄悄站起来,走到门边,紧贴着墙,没有回答。
“我准备打开这扇门,别偷袭我,好吗?我是来帮你的。”
锁咔嗒一响,门开了一道缝,但仍然系着铁链,等独眼龙确定查克不打算搬起木桶敲他的头,才解开铁链,彻底把门打开。他把手里的面包塞给查克。“今晚,听到钟敲响两下之后就出来,明白吗?”
“什么?”
“我今晚会帮你逃走,记住,钟塔敲两下。”
“什么钟塔?为什么?”
门砰地关上了,锁和铁链重新就位。
查克坐到地上,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紧攥着面包。也许这是个陷阱,故意放囚犯逃跑,然后像猎野鸡一样把他击倒取乐。但如果要杀他的话,为什么不在森林里就这么做?
他机械地咬了一口面包,焦虑堵住了喉咙,嚼了很久都咽不下去。守卫又回来了,皮靴重重地踩在地上。擦亮火柴时的光线短暂在门缝里一闪,烟味又飘了进来。就在这时,钟声响了起来,钟塔应该很远,声音微弱飘渺,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发现不了。查克数着次数,七下,晚上七点。
他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踱步,等着下一次钟声。七点半,八点,八点半,九点,十点,午夜迟迟不来。他在十二点和一点之间睡着,从焦灼的梦境中惊醒,生怕自己已经错过了两点。他把耳朵贴在门缝上,等待着,过了许久,远方的钟塔敲了一声,凌晨一点半。
紧接着就是两点。
锁咔嗒打开了,查克没等对方说话就飞快溜了出去,独眼龙迅速把石屋的门重新锁上,领着这个美国逃犯潜到马厩后面,那里有个清扫干净的小院子,放着手推车和平板车,还有两辆卡车。引擎发动的时候有些房子亮起了灯,但等有人追出来的时候,卡车已经颠簸着开上坑坑洼洼的公路,消失在建着教堂的山丘后面了。
“你叫什么名字?”独眼龙问。
查尔斯。查克差点想如实报上名字,犹豫了一下:“叫我杰克就行。”
对方哼了一声,似乎猜到查克没说实话:“到天亮就要扔掉这辆车,之后我们走路,在德雷斯顿应该还有人可以送我们一程,之后就离边境不远了,过了边境就跟我没关系了,懂吗,美国人杰克?”
“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马蒂亚斯叔叔。”
“抵抗组织的吗?”
“抵抗组织是一群没用的小屁孩。”马蒂亚斯叔叔又哼了一声,“不,美国人杰克,我不是抵抗组织的,我只是个老师,原先在德雷斯顿教艺术史,你知道纳粹怎么报答我对国民教育的贡献吗?弄瞎了我的一只眼睛,因为我阻止他们用石灰涂掉博物馆里的‘犹太下流画作’。住了三个月医院,然后坐了六个月牢。”
为了不惹人注目,马蒂亚斯叔叔关掉了车头灯。浓稠的黑暗覆盖着旷野,只有月光勉强勾勒出公路和树的模糊轮廓。
“你回来的时候怎么办?”查克挤出一个问题。
叔叔笑出声,“我不会回到德国来了,美国人杰克,这里没有艺术史老师的位置。而且他们缺人手,已经开始征召我这种老头去前线了,我不会去杀人的,这辈子都不会。”
“见鬼。”
“有没有你我都会逃走的,要是你拖慢我,我就把你扔在路上,知道了吗?”
查克大概能想象出他上课是怎样的风格了,点点头,没再说话。卡车震颤着,全力冲向西面。查克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来路,担心气势汹汹的军用卡车追上来,但一直到天亮,这件事都没有发生。
第29章
查克在卡车和干枯树丛的有限遮掩下换了衣服,丢掉那件缝着陆军航空队标志的外套,套上马蒂亚斯叔叔给他的旧衬衫和背带裤,把污渍斑斑的背包甩到肩上。马蒂亚斯叔叔打定主意把他当驮马用,命令“杰克”背着食物和水。查克割下布条,草草裹住脚踝,试图减轻一些压力,后来路过一个烧毁的果园时砍了根树枝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背着猎枪的前艺术史老师后面。晨雾像湿窗帘一样在田野上飘荡,被迟来的阳光刺穿,逐渐消散。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快到了。”叔叔调整了一下猎枪的肩带,继续往前走,“我有个熟人,他是个,”他讲了一个德语单词,查克没太听懂,马蒂亚斯叔叔抬手在半空中比划,“就是那种非法把东西运过边境的人。”
“走私犯?”
“对,走私犯。”
“你为什么会认识走私犯?”
“走快点,美国人杰克,我可不能站在这里花上一整天等你。”
在查克的想象中,那个尚未谋面的走私犯理应蓄着络腮胡,穿着皮背心,腋下有大块汗渍,不知怎么还挥舞着一把左轮。但实际上,当天傍晚,等马蒂亚斯叔叔敲响一间小木屋的门时,从里面探出头来的却是个戴着眼镜的高瘦男人,略微有些驼背,肩膀往前弯曲。给人一种他随时准备俯身捡东西的错觉。马蒂亚斯叔叔递给高瘦男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交谈了几句,两人的语速都逐渐急起来,走私犯指了指查克,叔叔辩解了一句什么,对方总算从门后面出来,走到查克面前,上下审视着他,换了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