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手心贴在上面,因为过了太久,都没有唐泾川的温度了。
我又喝了几杯酒,枕着那件毛衣躺在沙发上,不知道谁家,天都快亮了竟然又放起鞭炮,他们的新年刚刚开始,可我却觉得,我的新年已经结束了。
早上我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就像我秘书说的那样,市里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可这都五环开外了,没人管。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浑身酸疼,因为酒喝得有些多,头也有些重。
扭头盯着那毛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去洗澡,回来后自己换上,穿着觉得小了一码。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甚至难得主动跟我妈视频,给她说了好一通哄她开心的拜年话。
她问我:“你自己过年?说了让你过来,一家人一起多好。”
我说:“有人陪我,我这儿热闹着呢。”
关了视频之后,实在有些撑不住,站起来又去找酒喝。
以前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借酒消愁,现在懂了,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喝了两杯,胃不舒服,瞥见厨房还有昨天剩下的饺子,自己过去热了一下,直接站在厨房拿着筷子一口一个地吃着。
昨天包饺子的时候唐泾川放在里面的硬币跟糖最后还是都落在了我的嘴里,硬币差点儿硌掉我牙,糖化了之后弄得饺子难以下咽。
我放下筷子,转身去梯上的时候就在想,虽然难吃,但那颗包着糖的饺子如果能被唐泾川吃到就好了。
就算从此以后他不再理我,我也还是希望他过得好。
我自己坐在书房的地上看《重庆森林》,听着那句台词,听着他问还有什么是不会过期的。
我难以抑制的想起唐泾川的话,他说回忆不会过期。
那不知道,很多年以后他想起这个让他百感交集的春节,会是什么感觉。
我后来在书房睡着了,躺在地上,穿着我送唐泾川的毛衣,再醒来的时候有些感冒,翻遍了家里也没有感冒药。
其实我懒得出去,而且大过年的,估计诊所、药店也都没开门。
可是发烧实在难受,我虽然感情失意,但不至于不顾自己的健康瞎胡闹。
我穿上大衣,拿了钥匙,准备去医院。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跟唐泾川是真的有缘,否则怎么总是会遇见。
我开车到大门口的时候,恰好看见他站在公交车站,整个人裹在厚厚的羽绒大衣里,低头看着脚尖发呆。
我犹豫了好久,又是车都开走了又折返了回来。
这大概就是我不可逃避的命运,哪怕会被拒绝被冷落被厌恶,我还是想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需不需要我载他一程。
我在他面前停下车,从车里出来。
他看向了我。
我说:“没有公交,你去哪,我送你。”
他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好像我们从来都不认识一样,但也只是一瞬间,之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我露出来的毛衣领子上。
我尴尬地扯了扯大衣衣领,对他说:“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但是,至少让我送你到地铁站。”
我们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了口。
他说:“我要去看晓云,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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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拒绝的,因为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无论怎么看,唐泾川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这是无疑的了,他在知道这件事后,决定去看妻子,甚至对我发出了邀请,这就是他给我的回答。
他就是在说:水航,我不爱你。
他就是在说:水航,我不能接受你。
跟唐泾川这样的人相处,他不会让你太难堪,但却也不会手下留情。
大年初一,我发着烧,觉得很累了。
我想说“不了”,可出口的话却成了:“我送你。”
我知道唐泾川也没想到我会答应,可当时我的心情就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们之间也不会更差了。
我先上了车,等了好半天他都没上来,我开了车窗叫他:“走吧,外面冷。”
他坐上来,系好安全带,我说:“你怎么又在这儿等车?不是告诉过你没有公交?”
唐泾川一愣,轻微叹了口气说:“我忘了。”
他有些魂不守舍,一直扭头看着窗外。
我想,大概这会儿他跟我在一起觉得很别扭,可是既然都上了车,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一路上我也在想,我们都到了这一步,不如我把话挑明,把问题抛给他,让他给我一个明确的审判,会不会那样对我们都更好些?
可三番五次的想开口,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我烧得难受,可从家到殡仪馆开车至少一个半小时,后来就有些晕晕乎乎的,实在忍不住,怕自己睡着,打开了广播。
广播太吵。
主持人嘻嘻哈哈地说这些俏皮的拜年话,听得我尴尬又头疼。
我关了广播,开始听音乐。
又是那首法语歌,歌词是“我爱你,但是不需要回应”。
殡仪馆在城北郊外,我们开了很久,后来路过一家开着门的药店,我靠边停车,对唐泾川说:“等我一会儿。”
我去买了退烧药,跟人家药店的小姑娘要了杯水,吃完了才出去。
一上车,唐泾川问我:“你怎么了?病了?”
我说:“没事儿,有点发烧。”
我不敢看他,哪怕再想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不是装满了关心,我也不敢看向他。
我怕不是。
我准备开车,他突然说:“先去医院吧。”
唐泾川的声音很轻,轻到我不确定这话是不是他说的。
“你出来本来是要去医院的吧?”他说,“你去医院吧,我在这里打车走就行。”
我没理会他,开车继续往殡仪馆去。
自打我们认识起,我似乎做什么都先为他考虑,除了当初周晓云最后一次住院,自作主张让她住在和康之外,基本上没有违背过唐泾川的意愿,而且那时候,唐泾川最后也是点了头。
可今天,我突然就不想事事顺着他了,大概是真的病了,身体不舒服心里就跟着叛逆,唐泾川劝了我好几遍,可我都没理他。
他说了几遍,见我不听,叹了口气说:“你别这样。”
我很想问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别非送他去,还是别喜欢他。
他说:“你不舒服就别勉强。”
“没事。”我说,“刚才吃了药。”
我的余光看见他转向了我,一番语言又止之后,还是放弃,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这一刻我竟然有点愧疚,说到底是我喜欢人家,干嘛还这么逼他。
到了殡仪馆,他下了车。
“你回去开车小心点。”他说,“一定注意安全。”
我点了支烟,跟他说:“你进去吧。”
唐泾川走进了殡仪馆,我的车就停在大门口,刚好可以一直看着他进灵堂。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最近他瘦了很多,羽绒大衣挂在他身上显得肥肥大大,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一直盯着他进去,然后一根一根地抽烟。
我没回去,把车靠着路边停好,放平椅背,躺在车里休息,耳边还是那首法语歌不停地循环,我像自虐似的想着那句“我爱你,但是不需要回应”。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是被敲玻璃窗的声音叫醒的。
叫我的是唐泾川,他一脸紧张地站在外面看着我。
隔着窗户我看得见他眼睛通红,大概是趁着没人,跟周晓云说了不少的心里话,其中或许还包括我给他带来的困扰。
我坐起来,觉得浑身难受,先开了车窗,跟他说:“上车。”
我嗓子有些哑,说完之后咳了一会儿。
他皱着眉头问我:“你怎么没走?”
我说:“你先上来,外面冷。”?
我身上一股浓重的烟味儿,自己闻着都呛。
唐泾川绕到另一边上车时,我打开我这边的车窗,想让烟味儿散一散。
他上来,坐好,还是皱着眉头的样子看我:“你怎么没去医院?”
我清了清嗓子,可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沙哑,大概不能都怪在发烧身上,毕竟我刚睡醒。
“等你。”我说,“这边不好打车,大过年的,怕你回不去。”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唐泾川又问,“万一我一直不出来,或者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先走了,你怎么办?”
“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等呗。”我说,“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干。”
他沉默了,不看我,转头看向外面。
我看着跟他相反方向的窗外,刚好视线里就是殡仪馆。
那里又是哭声连天,大过年的,竟然有人家出殡。
这种日子遇见这样的事儿其实挺晦气的,可我却盯着那边看得无法收回视线。
我头疼,嗓子疼,哪儿哪儿都疼,之前那一粒退烧药和躺在车里睡的一觉并没有让我好起来,果然就像大家常说的那样,总也不生病的人一旦病了,就很麻烦。
我知道我应该赶紧去医院,但是能跟唐泾川在这儿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实在难得,我不想走。
“早上我把昨天我们剩下的饺子给吃了。”
我没话找话说:“硬币跟糖都被我吃到了。”
他始终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我又说:“看起来今年我运气会不错。”
“水航。”
我吓了一跳,怔怔地看他。
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他直呼我的姓名,而不是疏离的“水先生”,他表情严肃,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儿。
我很紧张,怕他接下来告诉我的话是我最不想听见的。
不过还好,他只是说:“听我的,现在去医院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竟然被我读出了祈求,可怜巴巴的,就好像正在生病的人是他。
这样的唐泾川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我直视着他,点头说:“好。”
我的这个“好”字,低沉沙哑,像是嗓子里混进了一培沙。
我说:“你系好安全带,我们去医院。”
大年初一的医院也是一如既往的病人成堆,停好车进了门诊大厅时,我已经完全打不起j-i,ng神。
唐泾川走在我旁边,突然跟我说:“你身份证带了吧?给我,我去给你挂号,你到那边坐着去。”
一切都自然得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昨晚那件事,我说:“我自己去就行。”
他不说话,就是看着我。
他一这样看我我就没招了,只能从了他的意思。
我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他,开玩笑似的说:“别带着我身份证去干坏事儿。”
他没理我,拿着身份证转身就去排队了。
唐泾川这人,我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明明心里抵触我抵触得不行,明明巴不得不再跟我打交道,可是,在我生病难受的时候,却还愿意照顾我。
说他善良比较好,还是说他傻比较好?
查了好一会儿,我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医生说我:“是不是大年三十晚上在外头闹不穿大衣冻着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唐泾川,发现他也在看我。
医生给开了药,我得打几天吊瓶。
唐泾川让我去注s,he室等着,自己拿着单子去开药。
我看着他为了我忙前忙后,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感觉他就是一缕我握不住的烟,现在这缕烟围着我打转,用不了多久,就要散到天边去了。
我闭着眼靠着注s,he室软软的大椅子坐着,觉得有些热,就脱掉了外套,晕晕乎乎的,又差点儿睡着,唐泾川回来的时候叫我说:“等会儿打上针,你躺这儿睡。”
vip注s,he室只有我们俩,这边是沙发,对面是窄窄的床。
我问他:“等会儿你走吗?”
“什么?”
我说:“医生给我扎了针,估计要打一个小时,你等我还是先走?”
他把我的大衣挂了起来,正好这时候护士进来了,他说:“你直接去床上躺着吧,扎完了就好好睡觉。”
“那你呢?”我不死心地追问。
护士打岔:“水先生是吧?”
我说:“对。”
我去床边坐下,眼睛一直盯着唐泾川。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耻,但是大概因为生病,所以格外想耍赖。
我躺在床上,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我眼睛也盯着唐泾川,可是他看着我的手背,针扎进去回血的时候,他皱了皱眉。
护士嘱咐了我两句,然后关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