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她面前,有些自惭形秽。
我说:“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最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吗?”
我又说:“要是不知道就好了。”
我的自言自语当然不会有人听见,我也不指望着有人对话,来这里,就是图个清静,也寻个安心。
我跟周晓云说:“其实我不应该来的,打扰到你了。”
尽管从某种层面上来看我和周晓云是情敌关系,但实际上,我哪儿配和她互为情敌?
相比于我的亲姐,周晓云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知性温柔的姐姐,如果她真的是我姐,她能跟唐泾川在一起,我真的觉得他们找对了彼此。
当然,她不是我亲姐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可惜,好人竟然不长命。
我看着周晓云的照片,发现她真的很耐看。
当初第一眼见她,除了觉得这人病怏怏之外,就像一口水喝进去,不留什么回味,但时间久了,越来越觉得她让人舒服。
我看着她的笑脸,照片上的她也回望着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有些恍惚,觉得她在和我对话。
她问我为什么来,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说:“还是离他远点吧,狠心点,对谁都好。”
我给她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甚至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在她面前承认了自己对唐泾川的心思,我说:“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她面前站了多久,从灵堂出去的时候,竟然又开始飘雪。
今年的雪真的太多了,也太大了,每次雪化的时候都能刷新低温。
天气预报说这是近二十年来本市最冷的一个冬天,我觉得也是,而且好像春天不会来了似的。
站在灵堂外面,踩着雪往外走,我突然很想给周晓云买个墓地。
她是个安静的人,这里人多,太吵了。
可是,我没有任何立场去做任何事。
我的车就停在殡仪馆外面的路边,那里停车位不多,但这时候几乎没人来。
出去的时候我车上已经落了一层雪,我上车之后开了雨刷器,又用手把后视镜上的雪给扫落,几下之后,我的动作停住了。
唐泾川站在灵堂门口,他看着我的方向,双手揣在口袋里。
外面下着的是雪,可我总觉得有冰锥扎在了我身上。
我跟唐泾川坐在距离殡仪馆不远的一家小咖啡店里,店里装修简单,饮品种类极少,但好在很暖和。
我们都低头看着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杯子,好久都没人说话。
店长品味还算不错,放的音乐不吵人不恼人,一个慵懒的女声唱着不知道哪国的语言,很是催眠。
我想看看他,可不敢抬头。
在彼此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回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的灵堂,为什么我对此毫不知情,而且,他一定听到了我对周晓云说的话,可他忍着没出现,直到我离开。
如果不是我伸手去扫后视镜上的雪,今天这件事大概我到死都不会知道,唐泾川绝对不会主动来找我。
刚才其实也是,如果不是我跑出去硬要和他聊聊,他可能根本没想过要跟我说话。
是我说的聊聊,但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首歌接着一首歌,后来还是唐泾川先开的口。
他说:“今天挺冷的。”
我点头称是。
在这个时候,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向我,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又穿着那件送给他的毛衣,小了一码,可我爱穿。
他的注视让我有些尴尬,我说:“你怎么来的?”
“公交车。”他的语气很平静,不像是要责备我。
他喝了口咖啡,我也喝了一口。
原本滚烫的咖啡这时候已经只剩温热,可见我们这么坐了多久。
他又开了口:“谢谢你来看晓云。”
我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我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胆小这么懦弱,我开始在心里嘲笑我自己。
一番对自己的嘲弄之后,我终于主动开始说话,我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她,只是......”
我找不到合适的话去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不能说我实在过得太苦闷,只有这里能让我短暂的心平气和。
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但是有些话,与其跟她说,不如直接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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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除夕啦!是不是没人看文?但我还是要写的!
各位!啾咪!?
我有一种刀已经被架在了脖子上的感觉。
唐泾川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我们之间一直默契地不去讨论这个问题,他不停地往后退,只是想温柔地离我远一点,怕过分干脆的拒绝会伤害到我。
这我懂。
可是我太没出息,他越是温柔我就越是得寸进尺。
面对这样的他,我仿佛是个丑恶的混蛋,也会问自己,这是干嘛呢?人家好好的,我为什么非要这样招惹他?
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他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行,你就总是不死心。
所以,当他跟我说让我有话和他直接说的时候,我知道,我终于把他惹怒了。
我看见他垂着眼睛咬了咬嘴唇,然后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这样的行为暴露了他的焦虑,他一定也和我一样不安。
我说:“对不起。”
“没有人应该为这样的事道歉。”
看吧,唐泾川真的永远温柔。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咖啡喝掉,然后用纸巾擦嘴。
擦嘴时我偷看他,他在看着窗外的雪。
事到如今,我不能再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如果我一切不当的行为可以在今天被处死,并且永不重生,那其实是一件好事。
我放下手,正襟危坐,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对唐泾川说:“我应该道歉,因为我爱你。”
他看着窗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这动作很轻微,他大概以为不会被我发现。
唐泾川没有说话,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我。
我说:“那天我站在顶层的小花园抽烟,就是过年的时候我们去过的那个。”
“我先看见的晓云,后来看见了你。”我告诉他,我是如何对他一见倾心,又是如何希望自己能帮他走出困境,然后我说,“我知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相反的,我的出现让你为难了。”
他还是没有给我回应,我觉得口干,又跟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
咖啡端上来,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我想问他雪花好不好看,可是想想,对他来说,看着窗外至少比看着我舒服轻松一些。
我喝了口咖啡,被烫了一下。
“真的很抱歉,我的本意不是这样,我没想过让你知道,也没想过你会和我在一起。”我说,“这种事对直男来说应该无法忍受,我早就该离得远远的。”
他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攥成了拳头。
我说:“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打扰到你了,是我不对。”
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
“泾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咱们最后一次坐在一起说说话,应该是,那我也最后说一句吧,”我说,“我真的不指望你也喜欢我和我在一起,那不现实,我只希望我对你的感情不要让你觉得恶心,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当然,你可能不会,但是别戳破我的幻想了,也算是给我一棵稻草让我攥着。我这个人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喜欢谁,虽然不应该,但我很珍惜。”
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我说:“泾川,我的爱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唐泾川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我自己的。
那几个字变成一把刀,我亲手往自己心上扎,还挺痛快的。
我拿着大衣往门口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唐泾川叫住了,他站起来,回过身看着我,皱着眉头说:“我还有话没说呢。”
我们相隔几米,不远不近。
他说:“你这杯咖啡还没喝完,喝完再走吧。”
他在挽留我。
那一瞬间我以为外面春暖花开了,差点儿像个傻子似的哭出来。
真是太没出息了。
可是说句实话,被爱情困住的人,哪有一个是有出息的?但凡有点儿出息都不会像我这样。
我又坐了回去,直勾勾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刻在脑子里,因为生怕今天过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说:“你慢慢喝。”
我点头,十分听话地小口喝着咖啡。
他说:“水航,你可能不知道,晓云去世之前就和我说能认识你觉得特别幸运。”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停在了半空,因为知道自己其实配不上周晓云的这句话。
他说:“到现在为止我也还是很认同她的这句话,虽然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上你,但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特别的朋友。”?
??除夕番外
唐泾川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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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其实不怎么喜欢过年。
你想想,像我们这种在外地生活的,至少提前一个月开始守着软件抢车票,放假一共没几天,往返就要十几二十个小时的火车。
那时候我跟晓云每年春节回家都像是逃难一样,机票太贵,车票卧铺抢不到,甚至好多次我们俩的硬座票都不在一个车厢,下车到家,灰头土脸的。
春节对我们来说太累了,要团圆,其实平时也可以挤时间回去或者把爸妈接来。
每次我这么说的时候,我妈都要抱怨我几句,说春节是我们国家的传统节日,一家人必须在一起的。
我当然不能违背她的意思,爸妈嘛,得哄着。
可是后来有两年的春节我都没回去,今年是第三年。
那年春节之前,晓云去世了。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非常大,当时站在她病床边,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每天看似努力却连自己爱人的生命都留不住,在她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除了握着她的手流眼泪什么都做不了。
太无力了,她走了之后,我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大半。
对于我来说,那阵子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不敢面对父母。
临近春节,我和爸妈说不打算回去了,留在这里陪晓云。
他们理解我,也担心我,可是我的态度非常坚决,其实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度过那个日子。
只是,那年我没能遂了心愿,没能一个人过春节,因为住在对面的那位先生跟我说他也是一个人。
一个人真的很可怜,就比如我。
他邀请我一起过除夕,原本我可以拒绝的,但是,在我们夫妻俩最艰难的这段日子里,在没有任何人帮我们的这段时间里,水航,这个交往不深的邻居却一再给我们帮助。
虽然晓云最后还是走了,可是对我们来说,水航像是救生艇。
或许是因为自己对空荡荡的生活深有感触,所以不忍心让他也经历这样的寂寞,所以,犹豫之后我就答应了。
两个孤零零的人凑到一起,大概多少能互相取暖一点吧。
说起那个春节,真的百感交集。
打从我们认识开始,水航就总是像救世主一样存在着,我曾经以为他喜欢上了晓云,结果感情有些迟钝的我直到那天晚上才意识到,他喜欢的或许是我。
当然,也不一定就是我有多迟钝,毕竟,在我过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被同性喜欢过,我压根儿不会往那里去想。
当我逃命似的离开他家时,我是有片刻后悔的。
水航是个很好的人,他从来没要求过我什么,却不停地付出,我不该这么伤害他,尤其是在万家灯火的春节。
但我没法回头再去找他,这件事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时候,甚至很长时间之后,当我们坐在咖啡店里彼此坦诚地说起自己的想法时,我还是认定了我不会爱上他,不仅仅因为我的妻子刚去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无法想象自己会对一个男人动心,哪怕那个男人万里挑一温柔体贴。
可是后来,我们还是在一起了,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今天早上拉着我耍赖,说要再睡一会儿,我往他怀里塞了个枕头,假装那是我,然后给他盖好被子从楼上下来。
做早餐的时候我一直在回忆那年的春节,其实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儿,可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的妻子周晓云去世三年多之后,我终于开始了新的人生,而这段人生是跟水航一起的。
其实我有想过晓云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生气,但以她的性格,大概先是会觉得不可思议,然后跟我拥抱再祝福我。
她去世那天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我别哭,让我以后好好过。
我当时对她点头,如今也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过了三年,我终于过得好了一点。
我做好早餐叫水航下楼吃饭,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一过来就亲了我一口。
我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给他捋了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回应了他一个吻。
和爱人亲吻,真的是件太甜蜜的事。
我们俩吃完早饭一起洗了个澡,从八点半洗到了十点多,这件事儿得怪他,我不停地提醒他我们要出去买东西,可他就是不肯放过我。
水航问我:“你记不记得那年春节,上午你要上班,我特意去接你。”
“你当时和我说是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