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开得很猛,时不时转弯弄得我身子栽来倒去,我听见唐泾川小声跟师傅说慢点开,说我不舒服。
有他这句话,我哪儿都舒服了起来。
唐泾川真的太会照顾人,其实这不意外,因为他照顾了太久的病人。
我假借着醉酒紧贴着他,恨不得让这条路无限延长,让我们一直这样下去。
我很自私,我知道,可人活一世,谁不自私呢?
回忆了一下,在过去的那段时间,我跟唐泾川很少会有这么亲密的时候,我想起那次他醉酒,我扶着他回房间,想趁机亲他,最后却放弃了。
又是一个急转弯,唐泾川下意识地握住我的手,又安抚似的拍了拍。
我有点儿想笑,他对待我像是对待一个睡着的小孩儿。
我不知道我们坐车走了多远,但对我来说下车的时间来得太快。
他付了钱,半搂半抱地将我弄下车,我为了不让他太累,不着痕迹地配合他的动作,我眯着眼,故意醉醺醺地说:“泾川......我难受。”
他在我耳边叹气,抱怨我喝太多。
他家这个小区不算新,房子也不大,想来也是,他父母那套在老家的房子卖了的钱拿到这边也不算多,再加上他之前因为给周晓云治病,没落下债务已经不错,哪有什么存款,自然是买不了什么大房子的。
我又想说让他搬去跟我住,可就算是借着酒意我也不敢这么说。
他扶着我回家,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
他给我脱鞋,给我拿了s-hi毛巾搭在额头上,然后轻声说:“我去看看有没有解酒的东西。”
他一出门我就睁开了眼睛,这事儿我做得挺不厚道,但我太想来他家里看看了,我想看看唐泾川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想看看他到底过得好不好。
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就开始害怕,害怕有一天我妈也离开我。
我这个人,狐朋狗友不少,可真正交心的没几个,当时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妈也走了,我跟这个世界就几乎是断了联系了,我真的很怕那一天。
而唐泾川呢?他现在就处在这种情况中。
我躺在他的床上,看着他的房间,下了一个决心。
以前我总怕自己打扰到他,怕影响到他,怕被他讨厌让他困扰,可结果呢?他过得还是不好。
我该做的不是远离他,而是走进他的生活,以一个陪伴者的身份和他一起走下去。
我能让他过得更好,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唐泾川说我救了他,那我就得寸进尺一下,从此赖上他。
我听见他在外面不知道在弄什么,叮叮当当的,我看向窗外,外面的窗台上有小麻雀在看我。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生活最原始的样子。
温柔的、安静的、粗糙却令我沉迷的。
唐泾川自己煮了醒酒汤给我喝,他絮絮叨叨地说:“没见过大白天喝酒喝成这样的。”
我一口气喝完那一碗的醒酒汤,又靠在他肩膀上,我叹气,然后说:“难受。”
他让我躺着睡一觉,说睡醒了就好了。
我揉着太阳x,ue,问他:“那你呢?”
“我去买点菜。”他说,“晚上你留这儿吃饭吧。”
唐泾川真的变了,这改变让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我其实希望他开朗一点,可是又怕这是他受了重大打击后的异常反应,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带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泾川。”我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哑,听起来是醉得不轻,我说,“你陪我一会儿。”
他笑着回头说:“那我像哄孩子似的把你哄睡着了再去超市?”
他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翻身自己睡觉了。
我闭眼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的关门声,很轻,像是怕吵醒我。
我又睁开了眼,那只小麻雀竟然还在,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像是唐泾川派来监视我睡觉的小间谍。
我问它:“你看我干嘛?喜欢我吗?”
小麻雀不理我。
我又问它:“我喜欢唐泾川,你说他会不会也喜欢我?”
小麻雀飞走了。
我开始自嘲,觉得自己刚才跟小麻雀的对话像个白痴。
我扯过唐泾川薄薄的被子盖上,长舒一口气,真的闭上了眼,决定好好睡一觉。
这一天过得好像在做梦,希望我醒来的时候,唐泾川还在,并且告诉我,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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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醒的时候发现唐泾川坐在床边看着我。
他在发呆。
我本来下意识地想说话,但及时收住声音,也望向他。
其实从我睁眼到他回过神收回视线,不过短短几秒钟,可于我而言,像是老电影的一个长镜头,特动人。
他站起来,说:“饿不饿?”
我缩在被子里,睡得浑身暖呼呼的,还有点迷糊,回答他:“还行。”
“那你去洗把脸,我这就炒菜。”他出门前说,“炒菜很快,你别赖床。”
唐泾川又出去了,没跟我说为什么坐在这儿看着我,也没告诉我他要炒什么菜。
我看了眼时间,可不是晚饭时候了么,我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天黑。
唐泾川这床,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但我觉得睡着比我那几万块钱的大床还舒服,我抱着被子滚了一圈,脸埋在了枕头里。
人有时候真的就突然犯懒。
我其实算是个挺自律的人,我们不说以前,以前我过得那不能叫日子,就后来开始接管这糟心的公司,每天早起晚归,按时吃饭,每天要做的事一定要当日毕,绝对不拖到第二天。
长时间这么绷着一根弦,确实累,可习惯了就好了,而且我不这样也不行,我没处耍赖去。
现在不一样了,我发现我可以跟唐泾川耍赖。
人这种动物,脸皮是会越来越厚的。
以前我总怕自己烦到唐泾川,可结果呢?还不如我就赖着他。
恰到好处、不太越矩地赖着他。
脑子里胡思乱想,结果趴在那里又迷迷糊糊差点儿睡着。
“不起来吗?”
我听见声音的时候努力撑开眼皮看过去,唐泾川系着围裙站在那里,他身上穿着米白色的毛衣。
我想起之前我跟他说多穿点浅色衣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进去了。
“我又睡着了。”我挣扎着起来,虽说之前没真的喝醉,但头还是有些疼,我抱着被子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
我发呆的时候唐泾川出去把饭菜都盛出来摆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回来叫我。
我就觉得这场面太有生活气息了,我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了。
唐泾川的手艺确实好了不少,我吃饭的时候本来没抱什么期待,结果惊讶到我了。
“还不错?”唐泾川夹着菜笑着看我,脸上写满了得意。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甚至连厨艺都在告诉我他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巨大的变化就发生在短短的八九个月,虽说变得更好了,可人得是从怎样的过去中走来才能这么快就改变这么多呢?
“太意外了。”我说。
他也低头吃饭,和我说:“所以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以前晓云总说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实际上只是因为我知道我有她,所以才不用心去做。”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人做出些改变其实是好的,”唐泾川说,“所有人都是在逼迫中成长起来的。”
我抬头看他,想说,我希望他不被任何事情逼迫,只轻轻松松地生活。
可我说不出口,还是立场的问题。
我只能闷头吃饭,然后厚颜无耻地说:“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蹭饭?”
我没在唐泾川家逗留太久,久了他会不自在,这是我的猜测,但保险起见,我要一切都“恰到好处”。
吃饱喝足,我们坐下闲聊了一会儿,开始没什么话题的时候我就起身告辞。
唐泾川送我出门,我又问他:“以后来蹭饭,你答不答应?”
他是犹豫的,我看得出来,但他不善拒绝,哪怕他再怎么改变,对待别人,他还是心软。
他点点头:“行啊,想来吃饭就提前给我打电话。”
我得意地离开,手里攥着一颗隐形的糖果。
我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礼品店,我靠边停车,进去逛了逛。
我给秘书打电话求助:“唐泾川自己买了房子,家里特空,我想送他点儿东西装饰一下,你说送什么好?”
他笑我:“他需要什么,你比我清楚啊。”
我的目光落在一幅画上,那是幅油画,画面上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
重点是,画上画的是两个男人。
我说:“行了,我知道了。”
唐泾川需要的是一个陪着他的人,那既然现在我不能把自己送给他,就先送幅画意思意思。
我买下了那幅画,放在了车的后排座上。
看了眼时间,调头,又往唐泾川家里去。
此时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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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暗恋经历的人应该都知道,在奔向自己喜欢的人时,哪怕路再长再难走,也甘之若饴。
不过话说回来,当然也会因为迟迟没有赶到他身边而焦虑着急。
我载着那副要送给他的画,车速刚好卡在限速的边缘,抄近路走小道,只为了快点儿看见他。
其实我们不过才分开没一会儿,可我期待他看到我回去时的表情,也期待看着他把这幅画挂在墙上。
他或许会问我为什么这么晚还非要回来送这画,也或许会问我这幅画的意思。
我决定什么都不说,让他自己去猜测。
唐泾川家这个小区,物业管理实在不怎么样,开着车进了大门,左拐右拐,连个标识都没有,所有的楼都长成了一幅模样,路灯也昏昏暗暗,我走的时候已经很晚,没注意那么多,现在再回来才发现,我根本不记得唐泾川住的是几栋。
这事儿太尴尬了,我本来是要给唐泾川惊喜的,结果给了自己一个惊吓。
我在这小区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没办法了,决定还是给唐泾川打电话,主要是,我要不打这个电话,可能我想绕出去都费劲。
电话打了好几遍唐泾川都没接,我这人有时候喜欢自己吓唬自己,尤其是突然想起白天吃饭的时候唐泾川跟我说过他想过自杀,当时就有点害怕了。
我不知道自己打了几遍,反正在那几分钟里就没停过,到后来电话被接起来的时候,手心都全是汗。
听见唐泾川声音的时候,我差点儿跟他急了,他这人,太能吓唬人了。
我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他回答:“我洗澡呢啊。”
唐泾川就这么s-hi漉漉地出来找我,他跑过来的时候身上裹着他的毛衣外套,我正靠着车抽烟。
我看着他踩着月色跑向我,恍惚间觉得只要我张开双臂,他就能直接扑到我怀里。
他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头发说:“路过一家店,买了个礼物给你做乔迁礼。”
他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笑着说:“你干嘛这么客气?”
这不是客气,是我的心机。
我说:“上车吧,给我指路,找不着你家了。”
他再次坐在我车的副驾驶座上,上一次还是上一个冬天,那时候他少言寡语,头顶乌云,我绞尽脑汁地想让他过得好一点。
现在的我也一样,只是他不太一样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杞人忧天,总担心他的这种转变太突然是另有隐情。
我沿着他指的方向慢慢把车开到了他家楼下,他回头看我后排座椅上的画说:“这是你要送我的礼物?”
我“嗯”了一声,解开安全带说:“我帮你拿上去。”
没等他回答,我就已经下了车,果不其然,他说他自己可以。
“你自己拿上去不是还得挂起来么,”我说,“你自己,挂歪了多难看。”
他歪着头看我,好半天,揉了揉脸,说:“来吧。”
我跟着他上了楼,一步一步数着台阶。
到了他家门口,他站在那儿掏钥匙,正巧这时候他隔壁的门开了。
我抱着那个大画框往一边站了站,里面出来个女人。
唐泾川回头跟她打招呼,她笑着抱怨说医院来了患者,忙不过来,她都睡了,还硬被叫回去。
她还看见了我,对着我点了点头。
唐泾川给她介绍:“这是我朋友。”
他们看起来是相熟的,这让我有点儿心里不舒服。
我不在唐泾川身边的这段时间里,他有了新的邻居,跟新的邻居变得熟悉,而我此刻站在这里,竟然像个突然闯进来的局外人。
唐泾川像个绅士一样跟那个女人聊了两句还嘱咐她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我想到刚刚我回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和我说。
这么一想,有点吃醋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挺幼稚的,尤其是事关唐泾川。
或者说,只有在跟唐泾川有关的事情上我才会变得幼稚可笑。
我抱着画框进去,问他:“你和你邻居关系还不错?”
他关好门,换好鞋,抬头笑着问我:“你是说我和你?”
我还不太适应他开玩笑,尴尬了好一会儿,没话说。
他带着我往客厅走,我们俩一边琢磨着把画挂在哪儿,一边闲聊着。
他说隔壁那个女人离了婚,自己带着个女儿,前阵子她前夫来闹,他帮了点忙,然后就算熟悉了点,她平时包饺子蒸包子什么的会给他送来点。
我听得不乐意,半天说了句:“饺子我也会包,包子我可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