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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你的良夜 第18节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这个胆子做这种事,我不仅抱着他还吻着他,像是所有亲密的恋人那样。

    可是当我找回理智,放开他,我眼前的唐泾川让我无比后悔自己的行为。

    他双眼通红,嘴唇微张,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看起来无比茫然,像是在森林里走失了的小鹿。

    我慌了,慌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发誓,我是疼他的,甚至是他身边剩下的人里最疼他的,可是我似乎又一次伤害了他。

    他不喜欢男人。

    他不能接受男人的亲吻。

    我怎么一时头脑发热干出了这么混蛋的事儿?说好的爱是尊重呢?我真的尊重他了吗?

    我不知道我们两个这样僵持了多长时间,是他先看向我,问我说:“你喝了多少酒?”

    这是他在给我找台阶下,或者是在努力修复我们的关系,他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他却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说:“你酒味儿很重。”

    他笑了,一笑眼泪就滚了下来,啪嗒一颗,滴在了我心上。

    他说:“都说了注意身体,不能因为年轻就不在乎。”

    唐泾川转身进了屋,一边往客房走一边说:“我给你收拾房间,你今晚别走了。”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刚被他碰过的脸,长出一口气,跟着他进了客房。

    既然他说我喝多了,那我就是喝多了,如果他也喝多了就最好,这样一来,我们明天一早醒来或许就不会记得刚刚发生的那件事。

    我假装踉跄地进了屋,不管不顾地趴在了床上。

    他铺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给我脱衣服。

    大衣,衬衫,裤子。

    我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然后被他塞进了被子里。

    唐泾川给我盖好被子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我紧闭着眼睛装睡,可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一直在我床边坐着,坐到我真的睡着。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唐泾川在床头柜上给我留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他去上班了,厨房有饭,让我自己热一下再吃。

    他没有提昨晚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松口气,其实我有那么一个瞬间甚至觉得戳破了也好,他都已经这样了,我干脆以毒攻毒,跟他摊牌然后光明正大地追求他。

    但那也只是一个想象罢了,真要那样,我又做不出来。

    我开始后悔自己昨晚冲动之下的举动,我已经是唐泾川唯一愿意靠近的人,如果因为这件事,他对我也变了,那怎么办?

    一整天,我窝在唐泾川家,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

    唐泾川平时是六点半下班,到家差不多七点五十,可是我等到八点半他都没回来。

    我开始担心,开始胡思乱想。

    本来想安安分分等着他回来,可最后还是没办法,打给了他。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来,我紧张得手心都直冒汗。

    他说:“我马上到家了,你还在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无异,就好像昨天晚上我真的只是喝醉了跑来睡一觉。

    我说:“我还在。”

    “那就好。”他带着笑意说,“我刚才去对面超市买了菜,你饿了吧?等我一下,再五分钟就到了。”

    听着他这样说话,我内疚得不行。

    是我让唐泾川又背上了一个包袱。

    我说:“那我等你,不着急。”

    他轻声“嗯”了一下,我们挂断了电话。

    我坐在客厅等他,眼睛盯着对面墙上那副我送来的画,那上面画着的两个男人看起来融洽自在,把画送来的那天唐泾川随意地说了一句这很像我们,但实际上,他真的这么觉得吗?

    门锁响了,他回来了。

    我站起来,像个犯错的学生一样过去甚至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他却笑着看我说:“把菜接过去,你负责洗菜,我先去换衣服。”

    我听话地接过菜,但不走开,只是站在那儿看他。

    他诧异地看我:“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他换好鞋,坦然地看着我。

    最后,还是我先败下阵来,我说:“没事,自己在家一整天,太无聊了。”

    他笑着绕过我去换衣服,对我说:“你前阵子太累了,休息一下也蛮好。”?

    如果说一开始我还在怀疑唐泾川的同事说的那些话的真假,那么,当这样的唐泾川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以确信,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唐泾川在有选择性地面对生活。

    或者说,他在逃避。

    我对他的担心已经加倍,可面对着他的时候一个字都问不出来,生怕他当着我的面崩溃。

    太多的打击让他措手不及,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紧接着又被重击,不管是谁都过不去这道坎,何况是他,一个当时身边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唐泾川。

    我乖乖洗菜,乖乖坐在餐桌边等着他做好菜端上来,乖乖听他劝我适当休息不要太累。

    我第一次想逃离这间屋子,这样的唐泾川让我不忍心多看。

    可是我又走不出去,因为唐泾川还在这里。

    终于,我们绕了一圈,他还是那个身在痛苦之中的他,我也还是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矛盾的我。

    那天晚上我没有继续留宿,九点多,我打电话给秘书,让他来接我。

    我知道大晚上折腾人家不厚道,可我也需要一个人聊聊。

    我下楼的时候,秘书笑盈盈地问我:“干嘛不多留一宿?”

    我疲惫地摆摆手:“找个安静点的咖啡店,我有话和你说。”

    他收敛了笑容,察觉了我的反常。

    我们俩坐在距离唐泾川家不远的一家小咖啡馆里,人不多,确实很安静。

    我说:“我可能需要你给出出主意。”

    秘书就坐那儿看着我,微微皱着眉,问:“唐哥的事?”

    我点头,看了一眼咖啡馆二楼挂着的“可吸烟区”,掏出烟盒,点了支烟。

    “他同事说的是真的。”

    “你问他了?”

    “不用问。”

    根本就不需要多问,因为我也经历了。

    “昨天晚上我亲了他。”

    我看见秘书变化的表情,先是惊喜,然后是忧虑。

    “他当时自我催眠似的跟我说我喝醉了,让我快去睡觉。”我抽了口烟,第一次觉得烟呛,“我索性就装醉,在那儿睡了。他在我床边不知道坐了多久,但挺长时间的,后来我睡着了。”

    在我对面坐着的秘书垂着眼睛想着什么,然后问我:“那今天你们俩相处还好吗?”

    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不知道该怎么界定这个‘好’和‘不好’,他像是彻底把昨天晚上的事儿忘了,逃避吧就是。”

    秘书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那,您是想和他聊聊,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点头,所以说,他跟了我这么久,我在想什么,他最清楚。

    “水总,我能多几句话吗?”

    “说就是了。”

    他迟疑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对我说:“如果我是他,大概也会这么做。”

    我惊诧地看他,他说:“唐哥他本来就没朋友,家人也都走了,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您把他从悬崖上拉了回来,您想,对于他来说,您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家人?”

    “不仅仅是家人,是唯一。”他说,“以前您就说过,唐哥不会接受男人的爱,但其实这话不能这么说。他是直男没错,但人永远都是在变化的。我不能保证他会像爱人一样爱上您,但对于他来说,您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而且,他很清楚,您一直都爱他。他也很挣扎,一方面,至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无法接受和回应您的爱情,另一方面,他不敢想象自己连您都失去了会是什么样。他在害怕,所以即便他拒绝跟其他人交流,也不会拒绝和您交流,甚至因为害怕失去您,对您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您之前的担心不是无意义的,其实与其您自己去和他说什么,不如想办法带他看一下心理医生。”

    秘书很少会在我跟唐泾川的事情上发表这么多的看法,他总是跟我说“那您得自己来”“那您得自己决定”,这家伙像是个恋爱教练,可这次,大概教练觉得我这个学员真的遇见难题了,所以站出来指点迷津。

    “您太小心翼翼了,所以在他的事情上,您永远都没办法看得清楚想得明白。”秘书说,“他的心结在那里,不是我们这些人和他聊聊天就能打开的,一直这样下去太危险了,这不用我多说,您都明白的。”

    我明白,可是劝说唐泾川去看心理医生也未必是件容易的事。

    我说:“知道了,你明天安排一下,心理医生,我先去见见。”?

    我去见了秘书给我联系的心理医生。

    那心理医生挺年轻,男的,戴副金丝边眼镜,秘书说这是他中学同学。

    心理医生姓余,余医生告诉,我们俩就当是交个朋友,先随便聊聊,他知道我没什么毛病,也知道我找他是为了什么。

    我有点埋怨秘书给他透了底,但余医生说:“你别怪他,他这是给你省钱。”

    余医生递给我他的名片,笑着说:“我的价格,你可以之后再跟他打听。”

    我们聊得挺痛快的,期间他说我其实也有心病。

    唐泾川的心病是家人,而我的心病是他。

    这一点我清楚,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何苦如履薄冰一样守在唐泾川身边?

    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让他来见你。”

    余医生说:“有时候,有些事儿,必须得做,你不能总是舍不得。”

    看吧,谁都知道我心疼唐泾川。

    那天我跟余医生聊得不错,也下了决心回去好好跟唐泾川谈谈。

    其实余医生说得对,唐泾川对自己的状态是最了解的,我来找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目前的情况,不是说我一直陪着唐泾川我护着唐泾川就万事大吉的,心病治不好,一辈子都是隐患。

    原本我说第二天就跟余医生约见面时间,可是余医生笑着拍了拍我肩膀说:“先别这么肯定,我怕你回去见了他又说不出来话了。”

    他指指我秘书,告诉我时间确定了告诉那家伙,到时候我们再定见面的时间跟地点。

    道别之后,我让秘书送他,我自己打车去了唐泾川家。

    工作日,唐泾川不在家。

    他之前给了我一把钥匙,我本来想着不太好在人家不在家的时候自己来,不礼貌,可我这会儿哪儿都不想去,就想窝在唐泾川家的沙发上等他回来。

    余医生说得对,有时候得狠心一点。

    我从天光大亮等到日头西垂,甚至还缩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我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乌漆墨黑,没开灯,也就是说,唐泾川还没回来。

    我看了眼时间,八点整。

    门口突然有动静,我看过去,刚巧他开门进来。

    他抬手开灯,我说:“泾川。”

    我吓着他了,听见了他钥匙落地的声音。

    我赶紧跑过去道歉,他见是我,松了口气。

    “今天不忙?”他笑着问我。

    原本我最喜欢看他笑的,可是自从知道了那件事之后,每次看着他对我笑,心里都特别难受。

    那种难受应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硬生生被人塞了一嘴的柠檬还勒令你不准吐出来。

    我说:“嗯,没什么事,来看看你。”

    他还是看着我笑,换了鞋,绕过我进屋:“没吃饭呢吧?我给你做。”

    “我给你做吧。”我先一步去洗手,然后打开冰箱,拿出了食材,“你歇会儿,等着吃饭。”

    当初为了唐泾川而苦练的厨艺,现在也算是有几道拿手菜了,我做得很快,甚至还下楼买了两罐啤酒上来。

    他喝了口酒,问我:“怎么还想起喝酒了?是不是又遇着什么难事儿了?”

    “还真是。”我打算跟他摊牌。

    不能再拖了,我太害怕了。

    在家里等他的这一个下午,我总是想起他跟我说过的自杀那件事,那让我真的后怕,如果因为我的懦弱导致他这种情绪持续发酵最后无法收拾,我可能真的会追悔一生。

    他在我面前,吃着饭,问我:“怎么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我说:“只有你能帮我。”

    唐泾川愣了一下,然后放下了筷子。

    他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你说。”

    我也放下了筷子,就在这时,头顶的灯晃了一下,一秒钟之后,屋子陷入了黑暗。

    我看向窗外,对面那栋楼除了楼道的应急灯之外,也全都暗了下去。

    “停电了。”他说。

    他站起来要去找蜡烛,我说:“别找了,咱们就这么聊吧。”

    黑暗是个好东西,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多我们平时说不出来的话都更容易倾吐。

    我说:“泾川,我今天去见了心理医生。”

    他沉吟了一下,问我:“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迟疑片刻,听见他说:“水航,那不是病,你不要因为那种事怀疑自己。”

    一开始我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懂,他以为我看心理医生是因为自己的性取向。

    原本这是一个很好的谈我们关系的话头,但很显然,今晚的主题并不是这个。

    我说:“泾川,我去看心理医生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替你去的。”

    我说出来了,把从他同事那里听来的话重复给他。

    他始终没有说话,适应了黑暗之后,我们原本距离就不远,我还是看得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