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从相识的第一年开始就凑在一块儿过年,那时候我们才认识四个月。
他感慨的时候我也感慨,但感慨的和他不是一件事儿,而是我已经到了刚认识他时的岁数。
三十多岁的两个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下,难免会有人猜测。
每次我到唐泾川公司去找他,他同事总会奇怪地打量我,还有开玩笑说我们兄弟俩感情好。
偶尔我配合唐泾川演戏,管他叫哥,我这么一叫,他就脸红,像是身上有什么开关似的,特别可爱。
可爱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有时候真的很妙,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好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有多喜欢他时,就说他可爱。
于是,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说上好几次他很可爱,当着他的面儿,或者抓着陶裕宁絮叨。
陶裕宁说我:“你是彻底一头扎进去了,但你们就这么耗着?”
他问我:“你们认识快三年了吧?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绝对是不一样的,你们就不打算把关系捋捋清楚吗?”
说真的,现在的我们俩,仿佛是一对儿生活在一起多年的恋人,除了没有肢体接触外,跟那些老夫老妻没什么区别,可是说着好像很相似,实际上还是不同的。
老夫老妻跟亲人还是不一样的,在我看来,他可能还是把我当做了亲人。
我当然是想更进一步的,可我怕一旦我伸手去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迎来的不是新的高楼大厦,而是残破不堪的茅屋。
我突然想起以前唐泾川跟我说过的话,那时候他说他害怕改变,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希望改变我们的关系,却又觉得时候未到,我怕功亏一篑。
于是,就继续耗着吧。
清明节,我陪着唐泾川回了他的老家。
他父母去世之后,他用卖房子的钱在老家先给他们买了墓地,我问他为什么没带他们去我们那边,他说:“我爸妈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一辈子,这里是他们的家。”
家是人的归宿,长眠也要眠于自己最熟悉的土地。
我们买了花,冒着雨,进了陵园。
清明节来扫墓的人很多,时不时还会传来哭声。
我们站在他父母的墓前,我看着墓碑上的字觉得愁绪被雨黏住了,怎么都散不去。
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孩淋着雨坐在墓碑边上呜呜地哭着,我们不知道去世的是她什么人,可那呜咽声感染了周边的每一个人。
唐泾川说:“他们去世的第一年,我经常在周末回来,有时候在这里一坐就是一天,什么话都没有,就是发呆。”
那时候,我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他父母出了意外,不知道他过得那么苦。
他说:“有一次天黑了我还没走,正发着呆,突然听见有人和我说话,是我爸妈的声音,他们跟我说,孩子,天黑了,你快回去休息,爸妈也要走了。”
我想象着他当时的样子,大概像一朵枯萎的玫瑰,有一种凄零的美。
唐泾川长得好看,哭起来更让人心动,可是,我还是喜欢看着他笑。
“其实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鬼魂,也知道当时肯定是我太想他们,于心有愧才产生的幻觉,可是那天我在墓地痛哭一场之后就回去了,我强打着j-i,ng神生活,而那天那句根本不存在的话就成了我活下去的支柱。”唐泾川轻轻叹气,“我告诉自己其实他们一直在看着我,他们没有怪我,还在担心我。”
我搂住他的肩膀,冰凉的雨水落在我手背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唐泾川为了不让我淋雨,伞一直偏向我这边,而的肩膀已经s-hi透了。
我把他往伞下搂了搂,听见他说:“去年清明节我跟他们说我和你又遇见了,因为你,我才重新活得像个人,我跟他们说好了,如果今年你还没离开我,我就带你来和他们见面。”
他说完这句话,再没有说什么,而我似乎有些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们之间的秘密,被这场冰凉的大雨洗刷得逐渐露出了端倪。?
我发现人的日子一安稳起来就容易想东想西,也就是俗话说的“温饱思 y-欲”。
之前唐泾川生病的时候,我们俩也是这样朝夕相处,我恨不得24小时盯着他,可那会儿虽说也是爱着他的,但满心都是希望他快点儿好起来,哪怕他好了就要翻脸不认人把我扫地出门了。
现在,他是好了,也没扫我出去,我们日子过得有模有样有滋有味,他带我回去“见父母”,我给我妈介绍他。
但都是以好朋友的身份。
七月份的时候我妈回国,我接她回来之后陪着她在我那儿住了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里,我跟唐泾川只见了两次面,一次是他陪着我去机场接我妈,一次是我妈非要请人家吃饭。
我妈偷摸问我:“你俩啥关系?”
两三年前我隐晦地跟她提过我性取向的问题,但那会儿她没当回事儿,以为我只是不愿意恋爱结婚,她管我那个叫“后青春期叛逆”,后来她知道了唐泾川,知道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一些事,虽然我没明说,可她多少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毕竟我妈也了解我是什么人,长这么大什么时候c,ao心过别人的事儿?
我喜欢男人这事儿如果放在以前她跟我爸都得气个半死顺便把我打个半死,但是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妈仿佛参透了人生,她常把“做人别留遗憾”挂在嘴边,对于我的事也不太管了,只会跟我说让我想清楚别后悔。
我一直觉得一段感情无论到最后会走向什么样的终点都不应该后悔,自己选择的路,没有打自己脸的道理。
我妈第一次见唐泾川就特喜欢他,拉着他聊个没完,本来她想叫唐泾川一起吃个午饭,但那天泾川下午要开会,我就拦住了我热情的母亲,放走了他。
那几天我回家住,我妈时不时就和我聊唐泾川,问我他多大,现在在做什么,查户口一样。
最后还问我:“那他太太去世之后,他有再找一个的打算吗?”
我反问她:“你问的是找个老婆还是找个老公?”
她瞪我,我说:“找老婆的话,他大概没考虑过,找老公......我不知道他什么想法。”
我妈追着我骂,说我把人家带坏了,可是最后她还是说:“那孩子不容易,他就算不跟你好,你也别欺负他。”
看吧,在我妈心里,我就是这么个混蛋东西。
后来她叫他来家里吃饭,还准备了礼物给他。
这事儿我事先完全不知道,直到她拿出那个小盒子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她这是真的把这次见面当成婆婆见未来儿媳妇了。
她送了唐泾川一副袖扣,我说:“妈,我那份儿呢?”
人家压根儿没搭理我。
她走的那天,又叮嘱我:“我喜欢那孩子,你可千万别欺负人家。”
我哪儿舍得欺负呢?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求的就是个一直陪着他一直对他好的机会,如果他愿意给我,那是我最大的荣幸。
我妈走后,我立刻死皮赖脸地住回了唐泾川家,他问我:“留着大房子不住,来我这个小窝不觉得委屈吗?”
“你把我踢出去我才委屈。”我是这么回答的。
他就看着我笑,然后站起来给我做晚饭。
如果把生活比喻成一首钢琴曲的话,那我们俩人这首曲子一定是开头哀伤中间狂躁最后温柔平和的,日子滴滴答答地从地板上溜走,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副油画因为长期被日晒,有些褪了色。
我当初买这幅画时的幻想终于成了真,我跟唐泾川真的几乎每天这样坐在餐桌边,心满意足又自在舒适地享受着我们的一日三餐和早安晚安。
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幻想过很多次恋爱时的模样,最多的大概就是像偶像剧里那样轰轰烈烈奋不顾身又刻骨铭心,但最后我才发现,爱情最好的模样就是安安静静地互相陪伴互相安慰,我们一起从坍塌的生活中走出来,再一起看着爱燎原了人生。
遇见唐泾川只是一个巧合,爱上他也是一个巧合,但因为这些巧合,我的人生开始丰满。
他还是总会说感谢的话,但真正该说感谢的是我,要不是他,我哪能体味爱情真正的滋味呢?
我生日前一天,听见他打电话订了蛋糕,八月份的周日下午,夏天的太阳炙烤着每一寸土地每一寸皮肤,他站在阳台上,打完电话回过身来,逆着光看见了我。
他说:“唉,偷偷搞的惊喜,竟然被你听见了。”
唐泾川,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真的很可爱。?
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我都做好了星期一不上班并且耍赖以我过生日为由让唐泾川也请假陪我的准备,结果,就在唐泾川给我订完蛋糕不久,秘书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陶裕宁说:“谢总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美国的人明天到,咱们得过去。”
得了,出差。
我有点儿生气,但又无可奈何。
唐泾川说:“去吧,生日可以补过,工作要紧。”
可是,这是第一次他要好好地给我庆祝生日,错过了,就还得等一年。
男人幼稚起来是很可怕的,固执起来也很可怕。
于是我说:“蛋糕不要退,明天我开完会一定赶回来。”
第二天一早出门,陶裕宁来接我,唐泾川跟在我身后,送我上车前还说:“时间太紧的话就别急着回来,没事儿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儿,我得回来过生日。
这一天我忙得连口水都没喝,效率高得把陶裕宁都吓着了,其实最后还是有个小尾巴没收完,我留下陶裕宁在这边处理,自己坐上了返程的航班。
晚上十点四十分,我下了飞机,没告诉唐泾川,直接打车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马上十二点了,我站在楼下发现家里灯还亮着。
这种感觉又心酸又暖心,他熬着夜等我,还好我赶回来了。
进家门的时候十二点已经过了,我刚一开门唐泾川就从客厅来了玄关。
他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抱着我的大衣,问我说:“干嘛这么晚了还回来?”
我说:“因为知道你肯定会等我。”
我不能让他白等。
换好鞋进屋的时候我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零三分,我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了,十二点过了。”
他笑着把我的东西都放好,然后说:“没事儿,我们可以假装还没过。”
我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的蛋糕,跟我第一次给他过生日时订的那个一模一样,上面c-h-a好了蜡烛。
他等了我一晚上,蜡烛都c-h-a上了,就等着我回来点,等着我回来许愿。
唐泾川走过来,把打火机递给我:“我们赶一下进度,点火许愿,之后我有礼物要给你。”
我老老实实地点好了蜡烛,他关了灯,穿着家居服,蹲在了我的对面。
唐泾川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看着我说:“许愿吧。”
上一次生日我的愿望是让他健康,这些日子,他过得很好,也算是我的愿望实现了,那么今天,我希望他爱我。
许完愿,我睁开眼看他,他对着我笑,眼里依旧是烛光和我。
他轻声说:“水航,生日快乐。”
我摊开手,对他说:“我的生日礼物呢?”
他笑了,有些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起身去卧室拿了一个本子出来。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个黑色皮面的笔记本,我接过来,听见他说:“这是从我开始治疗到昨天为止的日记,本子28块5毛买的,我的字不值钱,但是就算你觉得这个生日礼物太便宜想拒收也不行。”
我说:“谁告诉你它便宜的?它比什么都贵重。”
唐泾川的日记本,是他的一整个世界。
原本我迫不及待想看他的日记,但他不让,非要先吃蛋糕,等我回了房间自己慢慢看。
我想着也对,当着人家的面看人家的日记,不厚道。
可是,即便是在吃蛋糕的时候我的心也依旧放在那个本子上,我有预感,那里面有足以推翻我们现在生活状态的证据。
半夜十二点四十分,我们各自回了房间。
分开前,他跟我说:“生日快乐,晚安。”
说这话的时候他背靠着门,我竟然觉得他舍不得跟我分开。
可他还是先一步进了屋,并且关上了门。
我一回屋就开了灯坐在床上翻开了那个本子,第一页上写着说邵医生告诉他有些不愿意说出来的话可以写下来,然后我好像从新回到了陪着他治疗的那段时间,每天发生的事、脑子里想的事,他都一一记了下来。
水航给我包了饺子。
水航切菜的时候又切到了手。
水航买了一块很软的大地毯铺在客厅里。
水航......
我看到了无数次自己的名字,他的世界里都是我。
一页一页,我看着他如何深陷泥潭,又看着他如何小心翼翼地面对生活,看着他痛苦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看着他慢慢好转说突然之间天晴了。
看到他痛苦的时候,我好几次都需要放下本子去抽根烟来缓一缓情绪。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都是这样,更何况他身处其中?
一个尚未写满的日记本,我从深夜看到了天亮。
夏天太阳出现得早,天亮起来的瞬间,我刚好看到他在本子上写: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想吻他。
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厨房传来做早餐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我走过去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腿软。
我拉开厨房的门,他扭头看我,跟我说早上好。
我站在那儿,一直看着他做完了早餐,看着他把东西都端上了餐桌,然后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唐泾川还是那么瘦,可是我实在忍不了,抱得很用力。
他问我:“你都看完了?”
“嗯。”我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间,闻着他洗过头发之后清清淡淡的香味儿。
我说:“我是来讨生日礼物的。”
他给我的生日礼物不是那个日记本。
唐泾川的手心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在出汗。
“那,让我转过去。”
虽然舍不得,但我还是放开了他。
他转过来,靠着餐桌,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要闭眼吗?”我问。
“随便你。”
他说完,嘴唇已经贴在了我的嘴唇上。
唐泾川的嘴唇很凉,还有些发抖,他在紧张和害羞。
我猛地把他抱在怀里,在他回抱住我的时候,加深了这个吻。
我又想起《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男主角在最后说的话,他说他不害怕等待,因为他已经等了太久。
我也从来没有害怕过等待,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得偿所愿。
我大概永远都会记得唐泾川在我生日前一天写在日记本上的那句话,他写:过去的那些日子我仿佛身处长夜中,但是他温柔地走进了我的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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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了,让我絮叨几句话吧。
从前天开始有些焦虑,焦虑的原因就是这个故事要结束了,我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害怕一篇文完结,我依旧迫不及待想把故事写下去,于是每天三更、五更,但是一想到它要结束了又开始胆战心惊。
1月24号发了这篇文的第一章,但其实,那一章写在几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