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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茔之花 第2节
    ☆、没有才能的人(上)

    风轻柔,风自由,风吹过青绿的田野,阳光澄明,阳光温暖,阳光洒满广袤的天地。风和日丽的时候看着苍穹中稀疏散去的流云,有时不免能引发人心底与生俱来的虚无和仓皇共鸣。

    苏茔家是郊区那种寻常可见的石砖瓦片剔成的房子,附带一个小小的自家后院,而后院之中有一个爬满青色葡萄藤的四角架。

    那一个葡萄架在院中辟出一小块y-in影地,亮光片从葡萄叶的缝隙之中渗落,细碎的光斑在y-in影中犹如粼粼闪烁的水色波光。此刻架子下的y-in影里半蹲着两个凑在一起低语的身影,两人被斑驳亮色铺了满身。

    两人面前摆着一只碗口大小的朱褐色培养盆,里面铺着的黑色土壤,蓬松s-hi润,表面干净平整没有一丝杂草。

    “明明是寻常的步骤和方法。土壤有好好的松弛,水也按时浇了,甚至温度我也小心控制和关注了,可是偏偏就是种不好。不光是这件事,其他事情也是。我明明和大家做的是同样的事却总是什么也做不好。到底是运气的关系还是什么原因,为什么总是只有我无论做什么都总是会失败。”

    倪念幸嚅嗫着。可越说似乎越觉得幸委屈难过,抿起的嘴角无意识的下垂。她沮丧的垂落眼睑,心中却忍不住哂笑自己居然表现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悲和可怜,可她也隐约意识到其实除了心中那种真实不能逆转的无奈和无力外,还有对自己一无是处的不甘和懊恼。

    苏茔注视着她神情间的细微变化,安静聆听着倪念幸的宣泄,若有所思的低头看向除了土壤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的培养盆,伸手拍上倪念幸的肩膀。

    “你先不要焦虑。人嘛,所拥有的才能本来就不一样,有擅长的也一定会有不能够做到的事情。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我想在别的什么地方一定会有只有你能做而别人没办法做的事情,只是现在你还没发觉而已。”

    听着苏茔乐观且轻松的侃侃而谈,倪念幸的心情还是很失落。但她需要苏茔递伸而来的这个台阶,让自己能够变得不那么自怨自艾,难以接近和惹人厌烦,于是终究还是听进去了一点。

    她抬起满是迷惘而灰心丧气的脸,怀疑道,“真的是这样吗?可是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

    不如别人就意味着和别人不一样,才华出众的人和一无是处的人同样都异于常人。可只是和别人不一样而已,为什么就要对此感到不安和害怕?为什么就一定要做普通人,为什么就一定要寻求从普通中诞生的那份安全感?苏茔牙疼似的捂着自己的脸颊,手肘撑在膝盖上,她仔细思索了一下,对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你会这么问至少就代表有一点相信或赞同我的话。”当然,苏茔并没有说出心底想着的那个真实想法。因为她有一种才能,就是安慰别人远比开解自己来得擅长。

    她认真的看了眼沉默的倪念幸,“其实不是不如别人吧,只是你一直把你的姐姐作为普通程度的标准作比较。可若如你所说那样,你姐姐并非常人可比,那你这样下去会很辛苦的。”

    倪念幸被说中了,眼神掩饰不住的黯然。她扭头避开苏茔的目光,自责而羞愧的小声说,“我知道……印象中姐姐她一直很厉害,成绩好,人缘好,性格好,样貌好,做什么都几乎完美,而我明明是她的亲妹妹却什么都做不好,即使努力了最多也只能达到勉强的程度……”

    这么说着,倪念幸忽然瞥了眼苏茔,继而抿起唇角。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猛然记起苏茔和自己的情况是何其的相似,但她却只顾着自己的心情而一直在喋喋不休的抱怨和吐苦水,硬是把苏茔推到了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位置。

    苏茔似乎没有察觉到倪念幸的心思,但也没有再接话,只是一心打量着培养盆里的植株。她把耳边垂落的鬓发捋到耳后,“你看,你这棵起码比我的要好,只是不发芽而已,我的已经死掉了。”

    “死掉了?”倪念幸立即道。

    “对,就是你理解的字面意思。生命太脆弱了,它已经不会再升生长了。”——苏茔原想摸一下那颗幼小却蓬勃的嫩花芽,但它实在脆弱,不知怎的就在自己的指间断了。

    倪念幸知道苏茔为了安慰自己故意岔开了话题,她也就顺着话题往下说了。可一想到这个观察结果要当做结课学分,她又不免替苏茔担心起来,“那你的幼苗观察记录怎么办?老师还要附照片。”

    “只能想想其它办法了。”苏茔两手一摊,耸了耸,两根上扬的眉毛在述说她的无可奈何。

    虽然苏茔在表达着自己的无奈,但她的神情却完全看不出一丝担忧和焦躁。仔细想想,她认识苏茔这么久,苏茔一直便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惯常的不急不躁,仿佛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也没有任何值得她在意的事情。

    倪念幸一直觉得自己和苏茔虽然是朋友,但以共同伤疤为基础的友谊让她觉得她们从未真正了解过彼此。

    “老师故意发给每个人不同的种子,只有到成株才能知道是什么。要是能知道是什么种子一切就好办了。”倪念幸怏怏叹息,忽的想到什么,眼中亮光一闪,抬起眼睫,“我原先怎么就没想到,其实我们可以让花鸟市场的老板辨别一下……”

    苏茔狡黠的眨了两下眼睛,未语先笑,“其实……我不小心看到了老师纸上的备注。我的好像是马鞭草。你那个像土豆块一样的东西,估计是络新妇。”

    倪念幸顿时傻了眼,回过神后立刻故作生气的蹙眉,抱怨的推搡了一下苏茔,不忿的小声,“你既然早知道还不说,害我白白担心那么久。”

    苏茔像个不倒翁似的晃了一下。她不说话,只是摇头晃脑的微笑,笑得本就佯装怒气的倪念幸也跟着没了脾气,终于展开了一直蹙起的眉眼。

    就在两人小打小闹的时候,苏茔瞥见远处有一个熟悉的颀瘦人影。她伸长脖子眺望,转头对倪念幸伸手指了指,俏皮的笑道,“那个,好像是你帅气的暗恋对象。”

    倪念幸怔了一下,瞬间回头。在看清那一抹人影后,她神情微微松动,像是放心一般无声吁了口气,而后转回头来,一本正经的道,“别胡说,我没有暗恋魏海宁也并不觉得他有哪里帅气。”

    “那你怎么不否认他是你的?”苏茔笑眯眯的看着倪念幸。

    “你再胡说。”倪念幸板着脸,恐吓似的掐住苏茔的脖颈,抓着她摇晃了两下。

    “咳咳——”

    听得两声轻咳,倪念幸触电似的猛然缩回手,惊慌失措的望向苏茔,眼中一瞬间有细密刺痛,“苏茔,你没事吧”

    苏茔抬手摸了摸脖子,看到倪念幸一脸惶恐的样子,摆了摆手摇头的同时,她的玩笑也适可而止。

    倪念幸看着苏茔的神情,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异色,半蹲着的她把环抱的双臂夹在在腹部与大腿之间,蜷成一团。而后听得苏茔道,“他前段时间似乎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什么竞赛了,这会儿就回来了?”

    “可能……是竞赛结束了吧。”倪念幸心不在焉的小声接话。

    魏海宁是倪念幸邻居,也是她们学校里出了名的优秀人物。他聪明帅气,温和有礼,是无数莘莘学子无可挑剔的表率——这是她们辅导员的原话。但两人对关于魏海宁的话题都有些兴致缺缺,没有兴趣的话题很快便自然而然的归于终结。

    葡萄架上手掌大小的叶子被风呼啦啦的拨动,大片的光斑从掀起的叶子空隙洒落下来,落到苏茔的脸颊上。她若有所思的托着腮帮,脸颊上的手指点了两下,“念幸,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尚自心有余悸的倪念幸猝不及防的被问了一个从未认真想过的问题。她怔了一下,陷入沉默,而眼前忽然跳出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影。倪念幸有些心烦意乱,她细微皱眉,用一种听上去矛盾而挣扎的语气,慢声细气道,“要是个男的。”

    “……这个要求很低。”苏茔对此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参考意见。

    倪念幸转向苏茔,慢慢补充,“要比你高一个脑袋,瘦一点,安静一点。还有,手一定要好看。”

    说着,倪念幸举起手正反比划了一下。不可否认的倪念幸有一双漂亮的手,指甲小巧红润,皮肤白皙又因为是r_ou_手背而看上去相当柔软,不过这也有部分归功于她母亲在失去一个孩子后对倪念幸的过分宠爱。

    苏茔哦了一声,想想却有些不对,“我是女的,你为什么要看着我做参考?”

    “因为我凭空想象,根本想不到任何类型。”倪念幸异常认真的摇头。

    苏茔偏过脸。“也不是一定要回答,你说不知道不就好了。”

    倪念幸似乎没想到这茬,愣了一下,“因为你问我,所以就回答了。”

    “你真老实,但这样做人很容易吃亏的。”苏茔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那你不老实,难道就没有吃过亏吗?”倪念幸反唇相讥。

    倪念幸回答的很快,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苏茔捧住自己的脸,不解的歪头,微笑,“我哪里不老实了?”

    “人都是会撒谎的,你难道没有对我说过谎话么?”倪念幸原本想说她一贯露出的这副笑脸就显得十分的狡猾,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严肃到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毕竟她一开始并不打算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没有才能的人(下)

    “你这是抬杠。既然人都是会撒谎的,我又怎么可能没说过。而且……老实人也不是一定不会撒谎。”苏茔不满的嘟囔。

    倪念幸忽然安静下来,她犹豫了一下,“你指的是那个人吧。”

    苏茔不禁打量倪念幸一眼,只觉倪念幸有时心思敏锐到让人觉得她会读心术。

    “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苏茔,为什么那个人会在你家的店铺里帮工?我不是说过他很危险了么?”倪念幸放缓了语速低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像质问。

    苏茔瞧着倪念幸的神情,心中暗忖这恐怕是倪念幸今天见到自己开始心中便一直想问却因为犹豫而没有立刻问出口的事情。

    林绊已来到店里一个多月,虽不苟言笑,有些难以接近但各方面都做得很好,让苏茔的外婆很是满意。苏茔也知道镇上的人在背后窃窃私语,不过她们外祖孙俩人都不在意就是了,而她的外婆因为人缘一向好,所以邻居熟客总是明里暗里提醒她不要雇佣林绊,然而这个老人居然很擅长和人打太极,总是能笑呵呵的四两拨千斤,不着痕迹的扯开话题。

    “因为碰巧有点想知道的事,而他又在找工作,所以就这样了。”苏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在追逐地上闪晃的大块光斑。

    倪念幸听了,脸色一下变了,她用一种克制着什么的僵硬语调问,“你想知道什么事?”

    内向自卑,悲观敏感的倪念幸还是头一次如此态度强硬而执着的追根究底,这让苏茔感到微微诧异。就在这时地上那一块白色的光影一晃,从苏茔眼前消失了。“我想知道杀人的经历。”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情?”倪念幸愣了一下,她像是实在无法理解似的紧紧皱眉,深深的注视苏茔。

    尽管倪念幸说话的语气里都是抱怨和不解,但苏茔却不知怎的听出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苏茔平淡的神情让倪念幸咬住了嘴唇,而后嘴唇一动,强调道。“当心,别被他表现出来的东西给骗了。那个人是杀人犯,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老实人,会撒谎想当然的也是他的技能之一,没什么好意外的。”

    苏茔在倪念幸那似乎带着排斥,贬低和唾弃的忠告里不禁又想起了店里的林绊。默不作声的他就像一道影子,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他总是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来麻烦,同时也竭尽全力的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苏茔默默观察了一些日子,发现自己很难从林绊的身上找到任何关于暴戾杀人者的相关特点。

    ‘忽——’风刮起大片的叶子,如同镜子反s,he而出的一众白光影在地上狂乱晃动,晃得人心烦意乱。

    “那么,你刚刚承认的对我撒过的谎是什么?”倪念幸对出神的苏茔忽然道,细细的声音中似乎掺杂有一丝期待。

    苏茔愣了楞,没想到倪念幸生硬的转了话题,却是忽然又绕了回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也没什么,你不用太在意。”

    倪念幸没有放过试图打马虎眼的苏茔,“你指的是不是借口推说的有事失约,还有每次迟到都说路上堵车这种事?”

    “类似吧。”苏茔不知原来倪念幸对此耿耿于怀,不禁有些汗颜,“没想到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不会是已经久怨成仇了吧?”

    倪念幸看了看苏茔,神情忽然有些委屈哀怨,她皱眉,“我记忆力确实很好,即便很多年前的事的细节我也能记得很清晰。苏茔,我觉得我们的友谊关系可能产生了危机。”

    苏茔尴尬的看着一脸失望的倪念幸,央求的朝她眨了眨眼睛,“我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保证。”

    倪念幸盯着苏茔的脸看了一会,忽然噗嗤一声轻笑,“只是开玩笑,你别当真。”

    苏茔愣了一下,看着全身拢在光斑中的倪念幸,看着秀气的她展露出大咧咧的笑脸,这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是在故意逗自己。

    “谢谢你。”倪念幸垂眼看着培养盆,叹息一般忽然道。

    苏茔不说话,也不问倪念幸因为什么而道谢。她只是微微仰头,感受着风吹拂在脸上的轻柔。就在一片光斑再度映照上她的脸颊,她转动了一下眼珠,瞥了眼那一盆光秃秃的培养土壤——不管如何j-i,ng心照料,这里面也将永远不会长出幼嫩的芽苗,因为那一颗小小的种球早就被热水浸渍过。

    毕竟,已经死掉的东西是不可能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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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道路上,一道人影慢悠悠的被斜拉得很长。

    那个人以一种极为疲累和厌倦的姿态晃晃荡荡的缓缓走着,也像一道飘忽的影子一路几乎听不到脚步声,遮没手的长袖下垂落的一个塑料袋发出“簌簌”的摩擦声响。

    路旁田野中仅有一只青蛙的呱呱叫声,y-in沉的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任何一颗星星反s,he出它亘古之前的光亮。

    就在靠近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那一个慢悠悠前行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

    路口那一只高耸的路灯后忽然转出一个人影,路灯洒落的冷白光色勾勒出那人纤小的轮廓。那是个鹅黄外套内搭翻领白衬衫的短发女孩,很瘦,卡其色裤子腿下露出一对纤细白皙的脚踝。也许是女孩头顶那过白的路灯光线褪去了大多色彩,她的脸显得模糊而苍白,从而显得镜框后的一双漆黑眼睛异常深沉怪异。

    林绊一动不动的看着路灯下不声不响的女孩,手心慢慢有汗又慢慢变冷。此刻从后看他的背影一定会是相当难看的,有些僵硬,又有些佝偻。

    路灯下的人动了一下,仰起脸来。额发垂落的y-in影影影绰绰的笼在她雪白的面颊上。

    此时此刻,出现在林绊眼前的人居然是倪念幸。她的鼻梁上架着那副大镜框滑落在鼻梁上,那一双漂亮眼睛便露了出来,只是她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的y-in沉和生冷。

    倪念幸瞥了眼林绊拎在身侧的半透明塑料袋,眼神一闪,“居然还是火腿三明治。”

    这是一句没有上下文的话,却足以证明她和林绊相识的程度。她的声音中听上去带着讥诮,可脸上却分明没有丝毫变化。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她整个人隐隐散发出一种尖锐而抵触的情绪。

    “不认识我吗?真是冷血。”倪念幸冷笑一声,她摘下眼镜,“仔细看我这张脸也没有一点印象?还记得曾经是谁给可怜的你带火腿吗?”

    倪念幸的声音不大,但嗓音凛冽和冰冷,给人一种清醒的凉意。

    田野中那唯一的蛙叫不知何时消失了,飞蛾闪动着翅膀一个劲的反复撞击路灯。

    带着隐绰y-in影的光线掠下灯下那张雪白的脸孔。那漆黑的短发,不笑的眼睛,嘴唇上微翘的美人尖,记忆中的某个轮廓一下子清晰起来。

    林绊忽然一震,脸色在路灯边缘的光线里发白。那一瞬间,顷溃的情感陷入了某种麻木和突如其来的冲击中,他凝望着倪念幸,眼神里有某种洇晕开的惊慌和疼痛,就连指尖狠狠扣进了掌心也丝毫不察。

    “你真的是……”林绊仿佛吐出一个禁忌,哑了声音。

    倪念把林绊所有的神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伤害林绊让她觉得痛快又对自己悲悯。

    “终于想起来了?不过,我想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名字吧,我叫倪念幸。”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讥讽的哂笑,而后重新戴上框架眼镜。她冰冷的眼神看进林绊的眼睛,用她所知道的那一种最恶毒的话开始质问,“林绊,这里明明早就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为什么你还能厚颜无耻的回来?你不会以为只要能在这生活下去,便能抹消所有一切了吧?”

    林绊脸色褪尽,眼神动摇而挣扎,良久后他涩声极力否认。 “我没有……这样认为。”

    “你的过往……”倪念幸不为所动,她的眼神藏在镜片后,那透明扭曲的镜片微微反光,她凝视着林绊,眼珠一动不动,看上去漆黑而冰冷。“我是苏茔的朋友,你难道就不担心我会告诉她么?”

    林绊僵了一下,眼前顿时浮现出苏茔明媚的脸来,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一种陌生的惊慌。林绊没有立即作声,却下意识的收紧了冰冷的手指,过了半晌,他艰难的动了动嘴,发出嘶哑的声音,“如果是朋友,你就不会选择告诉她。”

    倪念幸用鼻音冷笑一声,“你就这么自信。”

    此刻的倪念幸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自卑敏感,小心翼翼,而是变成了一个咄咄逼人,浑身锋芒带刺,仿佛只有不留余地的刺痛林绊才能甘心的人。

    “你不会的。”林绊垂下眼,眼睫里是悲戚,是一种完全的笃信。

    倪念幸一怔,反应过来后是蓬勃的恼怒。她在脊背微微颤栗中用力咬住嘴唇,恶狠狠瞪住林绊,在唇齿之间尝到血腥气之前骤然转身。

    林绊看着那一个跑入黑暗的影子,忽然有一种虚力疲乏,这才意识到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夜风吹凉了一般的那种瑟冷。他知道自回到这里一直没遇到知晓他过去的人只是因为对方的故意的避开,也知道迟早某一天自己将再度面对那份记忆。

    他吸了口气,胸腔内只觉得冰冷。是他的过错,他便要赎罪。

    倪念幸惶恐失措的急奔一路,心跳疯狂,焦灼难受。脖颈后背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冒出热汗,她忽然停下来,抬手狠狠去抹眼睛,然而那一个动作就僵在那里,她就像一个失去动力的机械变得静止不动。

    是的,她一直从心底羡慕和嫉妒自己的姐姐,因而意识到自己无法变得和姐姐一样后便固执的想要成为一个和姐姐相反的人。可就在刚才,那个人却道出了本质——她不会的。不是作为苏茔的朋友,而是因为那个完美优秀的姐姐是不会这么做的,她是妹妹,所以她也不会的。

    事到如今难道还要假装自己是刚刚认清自己么,自己难道不是早就意识到了吗?不是早就知道,自姐姐死亡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将终其一生也摆脱不了她吗?

    她感到一阵犹如沸水蒸腾的空虚,孤独,寂寞,彷徨,不安,无助,悲哀,绝望,以及从身体深处升起的那种恼怒,愤恨以及不甘。

    倪念幸茫然而空洞的眼神看向四处黑漆漆的田野——太安静了,这个世界简直就像一片荒芜,什么也没有。

    ☆、不为人知的夜晚

    那是一条宽敞的道路,两边是广阔的绿色田野。因为昨夜的一场细雨,泥土和植物的混杂的腥味泛了起来,又被细风几番裹挟下染遍了空气。

    这几日倪念幸不知怎的忽然请了病假,一直没去上课。于是苏茔趁着这一天下午课少,便去探望了倪念幸。

    待到探病结束已是傍晚,苏茔独自晃荡在路边,若有所思的往回走。

    她想起打开倪念幸房门刹那,她闻声回头的样子——倪念幸当时没戴眼镜,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被黑眼圈圈起,漆黑的瞳眸像一面暗漆漆的蒙雾镜子空洞而没有神采。然而,那个“陌生”的倪念幸在看到苏茔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变回了苏茔平日熟悉的样子。但倪念幸之后那副明显心不在焉却极力想要打消苏茔担心的勉强神情,让苏茔总觉得哪里说不出来的异样。

    沥青路面因倾斜角度及坑坑洼洼的凹陷而有着一个个如同陷阱似的积水洼。苏茔踮着脚尖一步跳跨而过接连的两个水洼,摆臂侧身的动作笨拙而认真,看上去就像一个自得其乐踩水塘的孩子。

    “苏茔——”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苏茔跨过最后一个水洼后,不轻不重的叫唤起来。

    她回头,只见隔着那一摊水洼后站着一个清癯的男子。他身上那件灰白格衬衫在暮霭里颜色近乎深色,他的领口一如既往的扣到倒数第二颗扣子,半敞开的两边衣领保持着相同的翻折角度,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就如同这衬衫的主人一样一丝不苟。

    苏茔看着对方那一双弯起的眼睛,看了眼他黑裤下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又向着他身后的来处偏头看了眼,奇怪问道,“魏海宁,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海宁的眼珠是纯黑的,即便是此刻光线的照入他的眼眸也轻易看不出亮泽闪动,“柏拉图有点不舒服,我就带它来找兽医检查下。”

    柏拉图原本是一只被丢弃的小白狗,据倪念幸说是魏海宁某天外出时在路边遇到的,因为他双亲常年在外地做生意,独自居住的魏海宁便当即把这只小白狗带回了家。

    苏茔想起了柏拉图那双充满瑟缩恐惧和哀怨悲伤的眼睛,联想到了前不久在自己眼前逝去的生命,她记得自己当时下意识的没有去看它死前那一刻表情。

    “它怎么了?”苏茔问。

    “没什么,就是不知撞到了哪里。”魏海宁声音清朗,笑容干净。

    谦逊有礼,温柔爽朗,学习出众,待人亲切,自律理智,喜爱小动物,从未与人有过矛盾,这是所有人对魏海宁的看法,他是所有人心目中那个当之无愧的完美之人。

    “苏茔。”魏海宁顿了一下,面色忽然有些担忧。“我之前看见你和那个人在一起。”

    果然魏海宁不是闲来无事的随便叫住自己,苏茔想。

    “恩。”她点头,利索的承认以便催促魏海宁继续往下说。

    魏海宁看着苏茔这般无动于衷的表情,不由想到自己看到苏茔对林绊热络的态度,以及脸上露出的那种笑容,眼神不禁一动,语气轻柔的劝诫道,“那个人是杀人犯,你不应该和他待在一起。很危险,对你也没好处。”

    “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苏茔点点头,很是诚恳的道谢。

    魏海宁不说话了,他感到苏茔的态度有些敷衍,言下之意显然是在让自己住嘴,不要多管闲事。但他真的在多管闲事吗?他们难道不是同类么?

    “苏茔,我们……是同伴吧?”魏海宁皱起眉头。

    苏茔疑惑的看向魏海宁,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慢慢笑了,“是,当然是。”

    “那就不要去管那种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你如果一直在意这种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总有一天你会被连累的。”魏海宁盯着苏茔的神情,见她依旧不为所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继续道,“我们的人生不知道何时就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结束,少管无所谓的闲事,否则惹祸上身就得不偿失了。”

    苏茔听着魏海宁半规劝半威胁的话,不由看了他一眼。难以否认的是自己和魏海宁确实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可即便如此,苏茔对这个无人不夸赞的魏海宁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喜。虽说他对自己总是表现出亲和熟稔的态度,却总让她觉得不自在——也许是因为魏海宁那双温和的眼睛。他总是像是戴着面具一样笑脸待人,可苏茔试着想了一下,若是魏海宁不笑了,他的那副眼神以及样子会显得格外冷酷。

    “好的。”苏茔像个受教的孩子一般颔首报以一笑。

    如此干脆爽快的回答显然有口无心,但却把刚想开口的魏海宁再次堵死。

    就这么着急的想结束对话么?他沉默的看住苏茔的脸颊,漆黑的眼珠一瞬间变得晦暗而幽深。

    苏茔感到魏海宁骤然冷却下来的气息,虽有些诧异,但毕竟就像他所说的那是无所谓的事情,于是也就无意深究。她对魏海宁礼貌的笑笑,只是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魏海宁顿了一下,默然点头。

    他不做声的看着苏茔远去的背影,看夕阳把那个女孩的背影拉得扭曲怪异。他抬手拂上正对夕阳而被映照得有些炙烫的脸颊,修长的手指之上有几道像是剐蹭一般的细小殷红伤口。他把手抬到眼前淡淡看了眼,回身。

    柏拉图就诊结束天已全黑,魏海宁把病怏怏的柏拉图送回家后没多久忽然觉得有些饿,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吃晚饭。

    一个人居住的好处是自由,一个人居住的坏处便也是自由。魏海宁能享受一个人的生活全依赖着现代生活的便捷,自今天见过苏茔后,魏海宁心中便有些挥之不去的不快,他当下迅速决定出门吹吹风,顺便去趟便利店。

    夜风习习,凉意阵阵。慢走在一条没有路灯的田间小径上的魏海宁深吸了口气,夜晚的清凉让他感到周身放松,感官敏锐。

    平庸而无聊的东西总是能特别绵长而稳定的存在,像这个世界,像这个社会,像周遭大部分那些人……可是也只有这些东西才是能维持稳定的基石。

    魏海宁心中充斥着漫无边际的感慨,忽然眼神一凝,他看到不远处那个丁字路口的昏黄灯光下缓缓走过一个熟悉的娇小人影。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看上去内向乖巧,少言寡语的倪念幸。

    每一个地方都有它的表里存在,这个僻静小镇也不例外。白日里安详宁静,夜晚则有着某种暗藏的危险,因为昼伏夜出的青年混混们会开始他们的狂欢。夜半的时候,寂静的夜色里飘来的一阵阵引擎飙飞的声音便昭示着另一个世界的开启。

    魏海宁奇怪这时候倪念幸居然这个时间点还会在外独自游荡,他想了想,下意识的跟了上去。他在丁字路口左转,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走到一个拐角,就在这时他忽然侧身往旁侧一躲。

    三个发色夸张,一身松垮黑衣的青年鬼鬼祟祟的从另一侧路口悄声快步向前。他们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泥墙上,像是飘忽而过的怪异鬼影。

    “你们想干什么?”

    倪念幸细声细气的僵硬声音里伴随着恐惧和警惕。

    魏海宁偏头去看,只见倪念幸背对着自己被三个混混围在中间。三人嬉笑着没有回答,忽然间一拥而上,倪念幸扭动起来,却立刻被身后那人反剪住双手,旁侧一人见此伸手捂住她的嘴,还有一人见机抬起她的双脚。倪念幸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拼命挣扎,然而那三个狞笑着的混混轻而易举的把她抬起,向着旁处一个黑得深沉的小巷里去。

    “唔唔——”拼命挣扎和惊恐呜咽的声音从拐角的那片y-in影里微弱的传出。

    魏海宁转过头,背贴靠住拐角处的墙壁。他不打算过去制止也并没有立即绕路离开的意思,而是摸出手机垂眸看了眼时间。他没必要去管这种对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事,也没必要为躲开而特意绕远路,更不想坏了那群混混的好事而自找麻烦。什么都不去做,当做什么也没看见,至多再过半小时,那群人应该就能散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望天,浓密的云层此刻遮蔽了月亮,暗夜穹宇中什么也没有。

    扑簌簌,有鸟翅扑棱的声响在头顶某处响起。

    “啊——”一声痛苦夹杂着惊恐的哀嚎在静谧的夜色里猛然炸开,那声音短促的响了一声便戛然而止。

    魏海宁眼角一跳,猛然站直身体,皱眉向旁侧走了一小步,诧异的从墙后探出半个身子朝那个小巷深处的黑暗看去——他确定,刚才响起的那一声痛苦哀嚎发自一个男人,而绝非来自一个女声,更不会是那一个文静内向的倪念幸。

    他定定的望着混沌深沉的拐角黑暗,尽管他有一双比夜色更黑的眼睛,但也看不透那深处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在那一声哀嚎之后,寂寂夜色中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静得诡异而渗人。

    魏海宁等了半晌,那片拐角里依旧没有再起任何动静。他想了想,迈开脚步向前。然而刚走两步,又警觉的退了回来贴在墙边。

    “嗒嗒——”轻细而有条不紊的脚步声从那黑暗里传出。

    魏海宁微微侧目,只见面无表情的倪念幸若无其事的走出那条小巷。她慢慢走过一面昏黄的路灯,不疾不徐的远去。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远去的娇小背影,眼神倏忽暗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死寂,魏海宁在黑暗中等待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确定小巷里面一定已经没有人之后,才绕出拐角。

    两座建筑物之间的这条小巷仿佛不止被挡住了黯淡的光亮也被挡住了蒙昧不清的黑暗,魏海宁放轻脚步,慢慢靠近,站在小巷口的他只觉迎面而来的黑暗是那样的浓郁而深沉。

    如同他猜想的,小巷里已空无一人,一只眼珠闪着幽亮光芒的猫在黑暗深处一蹿而过。

    魏海宁这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完全转出那一处拐角,向着小巷穿行而去。

    手电筒的光像一道剑刃指向他身前半尺,忽然灯光晃了一下。魏海宁转过手腕,只见亮光里有一滩似红似黑的深色的液体晕开在地上,而就在那其中有一块模糊的白色东西。魏海宁走近,他慢慢蹲下,拿手机凑近照亮去细看,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白色的东西竟是一只浸渍在血泊中的的耳朵。

    这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东西为这片化不开的黑暗增添了几分y-in森诡异。魏海宁细致观察,只见模糊黏s-hi,血r_ou_淋漓的断口处十分整齐,显然是被人用利器猛然割下的。

    那一声尖利的惨叫应该就是它的主人所发出,而那人在惊恐的仓皇逃窜中遗落了这只耳朵。

    魏海宁起身,抬脚,用脚尖把那一只耳朵用力远远踢到一旁的墙角边。他关上手机的手电筒,在黑暗里使劲甩了甩脚上可能沾染到的血渍。

    四下里又变得一片死寂,小巷里被惊扰的黑暗再度凝聚起来。

    “喵呜——”

    黑暗中一只形单影只的猫朝着魏海宁的远去的背影嗷叫,盈盈幽光的眼睛在寻找它早已不见了的伙伴们。

    ☆、血色清晨

    鸟啾啾鸣叫的清晨,倪念幸穿过遍布露水的田野,越过沥青色的空旷马路,经过一座灰白的石头长桥,再往前就是苏茔住宅附近。

    此时灰褐色的大地上,浅薄的光亮仿佛从泥土中亮起。倪念幸呼吸着清凉濡s-hi的空气,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留下晨曦的光亮。

    那一栋四四方方,有些矮胖的房子和小小的院子被铁栅栏围墙圈在里面。倪念幸走着,忽然觉得周遭有些安静,抬头看了一眼,叽叽喳喳的麻雀们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头顶上的电线杆细细的分割着天宇。

    倪念幸边走边奇怪的打量着空荡荡的电线杆,就在这时她鼻尖似乎闻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奇异怪味。

    “念幸?”

    就在她辨别出那是什么味道皱眉的时候,骤然蹿起的声音让倪念幸打了一个激灵。她下意识顿住脚步,发现自己已站在苏茔家门外,她循声回头,一瞬间哑了声音——她看到苏茔蹲在敞开半扇的铁栅门之后,手中抓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田蛙。那只田蛙细长的四肢和黏腻s-hi漉的躯干不成比例,此刻从苏茔指缝间和着血液像细绳一样无力垂落下来。

    苏茔正把它往一只塑料袋里塞,地上的血泊里还有一团鲜血淋漓的扭结东西,形状和颜色很容易让人猜测那也许是纠缠的肚肠。

    倪念幸今天穿了黑色的薄开衫,衬得她此刻的脸色尤其煞白。是了,这一种钻入鼻腔的奇异味道带着死亡的冰冷气息,无疑就是血腥味,就是那烙印在她记忆深处,午夜梦回中也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气味。

    “天!这、这是怎么回事?”倪念幸目光像被烫了一下般瞬间跳开,但方才一瞥之下那一团粘着血r_ou_的东西依旧完完整整的落在了眼底。她深吸了口气,转向苏茔,控制住颤抖的声音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你家门口?”

    苏茔迷茫的摇头,纳闷的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早上打开门,就看到这些东西在这了。还有这个,是被剥下来的皮……”她说着拽过脚边的一只猫,那其实是一只猫头,因为除了头颅,这只猫的身体只剩下s-hi毛巾一样滴着鲜血的一层皮。“……被挂在了大门上面。”

    倪念幸没有去看苏茔手中的东西,然而随着她目光的示意看向了铁门,只见黑色的铁栅栏顶部确实有更深色的s-hi润痕迹。她完全可以想象到,苏茔清晨开门看到那一幕血腥。

    若这件事搁在常人身上,此刻必然是震惊恐慌到不能自已,然而苏茔现在只是一脸平静的蹲在地上,镇定自若的徒手收拾着那些淋漓血腥味的东西。

    苏茔有时流露出的那种遇事波澜不惊会让倪念幸觉得怪异和不安,可是她从不能真正了解苏茔,于是便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此刻倪念幸至少知道苏茔是为避免她的外婆看到这令人作呕的可怕东西而需要全心且尽快把门口弄干净。她忍下心中的异样,却忍不住瞥了眼苏茔那双殷红的手,然而她忘记了自己应该是见不得血的,红色在眼眶中瞬间晕染开来,让她一下子只觉得如坠冰窟,头晕目眩间忍不住狠狠抿白了嘴唇。

    “也许是黄鼠狼干的。我听外婆说过,黄鼠狼会像这样掏食小动物的内里,然后恶作剧似的把皮挂在门口的树上,也许还藏在哪里观察人类的反应。”

    苏茔兀自揣测,随即扭头在四下里迅速扫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后,她收回视线,半直起身体抖了两下沉甸甸的塑料袋。在扎起塑料袋口的时候,最后看了眼里面血r_ou_模糊,扭结成团的东西,下结论似的道,“黄鼠狼这种动物残忍激进,报复心重,倒是很像它的作风。”

    “人不也是这样么?”倪念幸有些出神的忽然c-h-a话,她的声音细弱但明显透露出她压根不相信这是一只动物所为,又或许比起人来她更相信动物。倪念幸避开那殷红的血色,镜片后的眼睫低垂着,“这个小镇生态再好,黄鼠狼也几乎稀绝,从没出现过一只。”

    苏茔明白倪念幸的意有所指,她把满是血渍的手浸入一旁那盆备好的冷水里慢慢搓洗,水面上倒映着的她的脸渐渐被晕开的血色所笼罩,只剩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你是想说这是刻意人为?”顿了一下,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仔细看过那皮毛,确实像是被什么利刃割开的。”

    倪念幸闻言,吃惊的看了一眼苏茔又迅速的垂眸。一想到苏茔一脸平静的对着那张血色毛皮翻来覆去好奇察看的样子,她心底的那种惶恐和怪异感像是涟漪般一圈圈扩大。

    苏茔没有注意到倪念幸的神色变化,只是盯着塑料袋闷头想——如果是人为,是为恐吓还是为报复?当然,恐吓占的成分也许会比较多,毕竟她不管不顾的让人人忌讳的林绊留在了店里帮工,把不安的种子播在了人们的生活中。

    苏茔想到了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到看上去有些逆来顺受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林绊最近愈发的开始不理睬自己了,而关于他那段过往,林绊至今未提及只言片语,但杀人犯的身份终是他一个无可指摘的烙印。

    苏茔直觉林绊不会做这种虐杀恐吓的事情,又试着想象了一下他杀人的样子,那场景居然也让她觉得尽是古怪和违和。“不会是林绊做的。”

    心念转动的苏茔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她不由愣了一下,连她也对自己居然会这么相信林绊感到诧异。

    倪念幸睫毛一动,沉默了下来,她抬眼看住苏茔。用一种比刚才看到苏茔徒手清理那些恶心东西还要凝重严肃的表情,没有什么语气,极其缓慢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他可是有前科的杀人犯。”

    不知为何苏茔就是感到倪念幸有些生气,她从水盆中收回手,透着微粉的水滴从垂落的指尖一滴滴的落成了地上的深色硬币斑点,皮肤上传来酥麻的冷冽。她仿佛为看清远处的什么一般,认真的眨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他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眼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不是杀人犯?无论苏茔对于哪一种的否认都让倪念幸觉得难以接受和不可置信。更让倪念幸觉得荒诞的是,她清楚的知道那绝非出自苏茔一时的同情和怜悯,可也正因此,经过理智判断却仍然选择站在林绊一边,为他开脱的苏茔简直就像是共犯,倪念幸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种背叛。

    突如其来的静谧和沉默。

    倪念幸看着苏茔平静而有些执拗的神情长久的不说话,身体中有一些暖意在悄然剥离,垂落在身侧的指尖不可遏制的细微痉挛。直到苏茔低头,用洗净手去拎塑料袋起身的时候,倪念幸抿着的忽的嘴唇一松,“我帮你。”

    不知是否苏茔的错觉,这三个字的简单回答似乎让她听出了某种妥协和失望的叹息。

    “扔到路口的那个大垃圾站。”苏茔叮嘱,继而蹲回地上,拿过一块拧s-hi了的抹布半蹲在地上仔细而卖力的擦了起来。

    倪念幸拎着那一袋沉甸甸的东西,鼻尖若有似无的闻到一股漫泛上来的腥味。她极其嫌恶的皱紧了眉头,伸长手臂,侧歪着脖颈尽量拎得远远的,转身一路小跑出去。

    那一栋矮胖的建筑物在原地默默看着倪念幸看上去像是仓惶逃开的背影。那背影迅速变得纤细,脊背却依旧挺直,直到最后变成一个消失的黑点。

    站在酸腐臭烂味混杂交融,令人作呕的垃圾房前,倪念幸却终于能摆脱那种宿命般缠绕记忆中的血腥而顺畅的呼吸。

    手中的东西沉甸甸的下坠,倪念幸感到自己的手指有点僵硬,她表情麻木而怪异的皱了下眉,机械性的抬手甩臂。

    “裟——”塑料袋撞击到什么硬物后摩擦掉落的声音。

    那种声音让倪念幸脑中的那根弦这才微微松弛了下来,她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然而回身刚走了两步,她忽的顿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抬起刚拎过塑料袋的手——苍白的手心掌纹浅淡凌乱,微微蜷曲的手指关节处有深色的勒痕印记还有……不知怎么沾到的血渍。

    倪念幸默不作声的看着,有点点鲜血映入了她的瞳孔,染上了掌心的纹路,她忽然低头,在浓重的血腥气充斥鼻尖的同时,伸出舌头慢慢舔舐。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

    是蓝天白云之下破碎的记忆的味道。

    ☆、禁忌过往

    苏茔看着那一盆猩红的血水被冲下马桶,迅速消失无踪。为了不惊扰在厨房忙活的外婆,她光着脚蹑手蹑脚的走在走廊上,边走边把双手抬到眼前,脑海中不由回想起皮肤触碰那些黏腻血渍的感觉。

    她看了一会,收拢五指放下手,抬头时已来到了自己房间门口。从敞开的房门里,她看到躺在床上那一只长手长脚的绿色机器人形象玩偶。转头瞥了眼旁侧柜子里慢慢坐落各式奇形怪状的玩偶,她的目光最后依旧落了回来。

    ——这个有手有脚的机器人最像活生生的人的形象。

    据说玩具的数量代表孤独的程度,而她和倪念幸拥有数量不相上下的玩偶公仔。所幸她偏好形象偏为荒诞搞怪的玩偶,而倪念幸则喜好毛茸茸的可爱公仔,两人也因此从未就看上相同的东西而闹出任何小小罅隙,但其实彼此互不了解的朋友也很难有那种交心的争吵。

    忍让和客气能很好的维持一段轻飘飘的友谊。是她们都把自己裹得太好,谁也不想受伤,于是谁也不可能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就谁也没有能够坦白自己。可是比起那种虚伪轻慢的友谊,她们的友谊却又有些特殊,毕竟建立在了同病相怜的基础上。

    苏茔走过去拎起床上和人一般四肢健全的机器人,看了一会,忽然抓住它的胳膊,用力往两边拉扯,软绵绵的机器人瞬间扭曲变形。她来回比划了一阵,顿了一下,又端端正正的放回床上,顺道还像是弄脏了似的轻轻拍了拍。

    她原先那个随口的猜测居然成了现实,骤然减少的小动物们真的消失了。但是,比起知道是谁在残戮生命,又为什么要放在她家门口吓人,苏茔现在反倒更想了解作案的过程和细节,还有那一个犯案者实行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光线里飞舞着从机器人身上拍出的尘屑,走廊里传来什么东西滋滋下锅的声响,空气里旋扬的灰尘姿态极其轻柔,仿佛幻觉,仿佛多年前那个冬季的飘落的第一场雪粒。

    那一天,她们一家四人所乘坐的车被一辆货车恶意相撞而发生了严重车祸。驾驶座的父亲和副驾驶的母亲当场死亡,而后座的姐姐苏花信在那危急时刻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而使得苏茔侥幸逃过了一劫。

    明明那个苏花信只比她早出生两分钟,明明平时总是在和她抢零食吵嘴,可是居然在那一刻做了一件这么英雄的事——只有十三岁的苏花信最终还是抢救无效停止了生命,看着裹着白布的那个平坦瘦小人形,苏茔当时脑海中反复这么想着。

    而经过调查后的车祸原因更是让人啼笑皆非:肇事司机孤身一人过着困窘的生活,因刚被确诊不治之症,绝望之余决定自杀,但在死前想要拉人做垫背,因而发生了这起恶意车祸。换言之,是苏茔一家倒霉,这种不幸的概率唯独被他们遇上了。

    那个肇事者无疑是成功的实施了一场蓄意的杀人计划。那么找了三个人给自己陪葬,他是否觉得赚到了?

    那是苏茔第一次接触死亡,那种体验给她埋下了一颗异常的种子。直至如今,她也没能走出那一天,她想知道弄明白为什么己所不欲,宁施于人?想亲耳听听杀人者的犯罪行径和心理。

    苏茔靠着床沿坐在地板上沉默的注视着空气中的灰尘,窗户s,he入的阳光打在她的右脸颊上,微微发热。她朝里偏脸避开光亮,吸了吸鼻子,发现有些堵了,便抬手用力捏了捏鼻尖。她在等倪念幸。可是,倪念幸自扔那一袋‘垃圾’后没有再回来,苏茔甚至不知道她在这是为了什么而特意选在这周末的一大清早登门。

    后来,当苏茔成为了另一个苏茔时,曾回顾这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清晨,不由想也许当时的她执着的去寻找倪念幸问出她登门的原因,也许后来的倪念幸就不会是那个样子。

    但是,此刻的苏茔一无所知,只是一味想要从林绊那里知晓那个世界的‘真相’,甚至因此陷入了某种不自知的情绪纠葛里。

    那一天,苏茔经过认真的自省和自问,却也实在说不出为何自己就那么相信林绊,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小镇上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林绊都是不由分说的怀疑对象。于是,迟迟没有等来倪念幸的苏茔那个下午决定去镇上自家店里逛逛。

    苏茔家经营的是镇中心的一家茗茶店,贩售有各种茶叶,干花,参还有其它叫不出名字的干货,因为她外婆人实在而口碑好,薄利多销又讲诚信,借着回头客的光顾,生意也相当稳定。只是苏茔总觉得店里那种味道闻上去像苦药,简直和自己嘴巴里不时莫名尝到的咸苦涩味如出一辙,因此在林绊来店里帮工之前,她一直避免主动去店里转悠。

    茗茶店坐落的位置不偏,却算得一个闹中取静的僻静角落。苏茔穿过几条马路,转过一个弯看到了马路对面一间玻璃双开门大敞的茗茶铺子,墨绿底黑大字的招牌底下正半蹲着一个人。

    那人白衣黑裤,手长脚长,即便蹲着也看得出修长折起的双腿和单薄的身形。此刻,他的手中拿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面包。苏茔注意到林绊的头发似乎刚修剪过,脖颈和脸颊边的漆黑发梢参差凌乱,衬得肤色近乎苍白。

    招牌底下的林绊被光静静笼罩着,一点点细细掰着手中的面包喂给一只端坐在他面前晃动尾巴的白狗。许是氤氲的光亮一下迷惑了苏茔眼睛,那一刻她只觉得林绊柔和的侧脸和温柔的眼角有光熠熠生辉,而他似乎牵起唇瓣,脸上正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苏茔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与平日里那个冷淡漠然的林绊截然相反的林绊,她仿佛看到了坚硬贝壳里的柔软,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想

    ——也许这才是那张冷漠面具之后真正的林绊。

    她像是窥探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一般,只觉得心脏有某种微微异样。苏茔不解的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就在林绊把手里最后的面包轻轻放在地上时,她走了过去。这样的人居然会凶残弑亲?是一个杀父的罪犯?

    林绊感到有人接近,他从转瞬接近自己身侧的那片y-in影里抬头。在看到来人是苏茔后,似乎是有些意外,林绊明显的顿了一下,而后立即起身,“张婆现在不在店里。”

    苏茔的外婆姓张,因而邻里人都热络的称呼她为张婆。

    外婆清早之后便去了附近的茶园采摘新鲜茶叶,此刻店里只有林绊一人,苏茔当然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来的。可是,林绊甚至问也不问,便以自己对苏茔来意的猜测作了两人开始的问候语,他似乎不愿和她过多交谈,而只想把她早早打发走。苏茔再一次感到最近的林绊不知为何愈发的不待见自己。

    “今天早上我在门口发现了被肢解的野猫和田蛙,但我觉得不是你做的。”她低头看了眼脚边那一只依旧乖乖坐着,期待继续被投喂食物的白狗,“即便是自己吃不饱,也要把仅有的食物分给一只流浪狗,你这样的人不会残杀小动物,我甚至都不相信你会杀人。”

    她单刀直入的讲述了自己的来意。可明明说着一件带有积极而带有鼓励成分的话。可那笃信的话语里隐隐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和对林绊的质疑,竟还有那么一点异常的愠怒,就像是林绊做了一件不可接受的欺世盗名的事。

    就在这样莫名古怪的语气里,林绊忽然抬起漆黑的眼珠看了苏茔一眼,那一瞬间也不知是否苏茔错觉,她似乎看到他一瞬间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就在苏茔的怔愣间,林绊慢慢转身,背过满身的冷漠和疏离。他不看苏茔,走了两步和苏茔拉开距离,站在玻璃门前的他垂着眼,用冷静的声音再次提醒和强调,“我是一个杀人犯,而那些虐杀动物的事件都是在我回到这个小镇后发生的,你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苏茔眨了下眼睛。她确实在怀疑和相信之间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但她没有明说,但林绊却敏锐的知晓了她心底的想法。她停顿了一下,从头到脚打量起林绊,即便林绊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但这段日子苏茔也逐渐从壳的缝隙里窥到了一些东西,就像此刻。

    她对林绊感到有些失望并开始执着于争辩和否认他杀人犯本质的‘真实性’。“你只是一个曾经的杀人犯,但你犯罪之前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既然如此,那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凶手,就像我或许也会在某天成为犯罪者。”

    林绊沉吟了一下,“你没必要同情我。”

    苏茔认真摇头,“我没有同情你,我只是觉得你很矛盾。明明都杀过人却要比别人更在意自己的过去。因为不想伤害别人便一遍遍提醒自己和对方,杀人犯的身份。”

    苏茔一直在观察林绊,她注意到了林绊眼底某一瞬间如雾般的脆弱。只是刹那,林绊便又是那个一脸漠然的林绊,而后只听得他用一贯的那种冷淡声音道。

    “这与你无关。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林绊站在敞开玻璃门口,招牌底下的那片y-in影里,而苏茔站在店外明晃晃的艳阳之下。他们两人就像处在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里,林绊就那么站在他的那个世界门口阻挡住试图接近的苏茔。

    苏茔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林绊便转身进了店内,从而离开了那片y-in影,只留下她和那只摇尾乞食,巴巴相望的白狗。

    这时候的苏茔心中隐隐突生了一种类似空落的感觉,这归功于她的敏感,但她在这时只窥见了林绊的脆弱却全然不知他同样承受着某种不得不掐灭希望的孤独。

    苏茔对林绊刻意的冷漠毫不以为意,看了眼脚边的白狗,后脚就进了店铺,而后径直在柜台后稳稳坐了下来。她歪头捂着左脸颊,手肘撑在桌面上,吸了吸鼻子,她撅起嘴巴,试图以此挡住那种萦绕鼻尖的气味。

    店里混杂着各种晒干的草本植物的味道,微苦而干涩。苏茔瞥了眼店里一向销量最好的各种干玫瑰,果然各个塑料柜里已所剩无几。

    林绊默不作声的称量封装着一袋袋晒干的荷叶。

    苏茔的眼睛追逐着林绊的身影,从他冷静的侧脸落向他进行封装的双手。她忽然顿了一下,奇怪间眉梢一动。

    林绊此刻戴着一副透明的薄膜手套,长袖被lū 到了小臂处。苏茔注意到他在挑捡袋子时翻转过来的手掌心不知怎的竟结着一层厚重沟壑似的斑驳茧痕。她指尖下意识的摩挲过自己掌心的纹路。而细细看去,她发现林绊的手背上也有类似的深色痕迹。

    她忽然就弄明白了为什么林绊总穿这一件不合身的宽大衣服。可即便遮掩的再好,这些像证据一般的痕迹也不会因此消失。

    “叮铃铃——”

    静穆的气氛里,桌上的电话骤然叫了起来。

    苏茔离得近,正出神的她不可避免的被吓得心中猛然一跳,她一眼瞄到了来电显示的号码,在林绊转身前,一把抓起了电话。

    “喂,外婆?啊……是我。恩?噢……好的,我知道了。”苏茔点头答应着挂了电话。她没有动,而是按住电话沉默了几秒,等到砰砰乱跳的心脏恢复了些许正常,她呼了口气,抬头对林绊道,“林绊,外婆让你去老地方帮忙拿货,这次东西好像会很多。店里我看着就行,你去吧。”

    林绊顿了一下,似乎在怀疑苏茔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点了点头,就默不作声的转身往外走去。

    苏茔忽然想,是不是除了过去那件事是他不能提起的禁忌,无论什么事情林绊都可以没有底线的不加询问的接受?但是,林绊越是这个样子,苏茔不知为何偏就想要了解他不可言说的秘密。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意识到自己从最初的寻求了解死亡变得一心想要了解林绊。似乎林绊的曾经比自己起初想要知道的那个生死的奥秘还要吸引她。

    她为自己这种奇怪想法感到动摇和迷惘,撑着下巴胡乱的发了一会呆,她晃了晃脑袋,从挎包里拿出那一本贴满剪报的绿皮笔记本。

    翻开笔记本,抚平一页页折起的纸脚,所有的报导用不同的版面记载了同一个事件,甚至照片的角度都异常相似——十七岁少年不堪长期凌虐杀父。

    报导称,成绩优秀,沉默寡言的少年林某弑父后在尸体旁呆了一天两夜,直到第三天清晨才自行投案。

    苏茔歪头撑着脸颊,右手的食指和眼睛长久的一齐停留在这一行小小的字上——林绊当时还是个高中生,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小上一些,就这样一个人呆在血泊里的冰冷尸体旁,呆在那座黑漆漆的房子里的他那时候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意外

    ——从决定回到这个小镇那一刻

    ——他就没有打算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嗒嗒嗒、答……嗒嗒嗒、答

    苏茔的手指甲窄莹润,偏长方形,五指尖细,此刻敲击在桌面上近似一阵马蹄急促作响。她撑着脸颊,怏怏的鼓着腮帮垂眼,面前是那本摊开的笔记本。

    即便这个案件当时多么轰动一时,时过境迁后除了成为茶余饭后的一笔谈资,除了成为当事人如今挥之不去的烙印,谁也没有兴趣再去深究当年的内幕缘由。

    苏茔不断敲点的手指忽的一顿,第三次侧目去看墙上那胡桃木的老式挂壁钟,继而眼神探出门口敞开的玻璃双开门。

    外面由正午似火的骄阳变成了西移的暮日,由偏黄带橘的炙热变成了灰白的余温。可林绊还没有回来。

    也许他是为避免和自己接触而迟迟不归?可这样做也未免太过刻意,然而直觉又告诉苏茔那个性格认真,做事一丝不苟的林绊并不会只是为避开自己而特意做到这个地步。

    苏茔想着想着忽然有些莫名不快,她从外收回视线,合上笔记本塞回挎包。

    “叮铃铃——”

    就在她起身绕出柜桌时,桌上的电话又叫了起来。苏茔歪头瞅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返身去接电话。

    “苏茔,你听好了。立刻来人民中心医院,张婆在茶园摘茶叶时意外受了伤,人现在就在医院。”

    电话里传来林绊独有的那种平静而缓慢的声音。苏茔骤然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先是一怔,而后他那咬字清晰的一字一句让苏茔她避无可避的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像听不清一般抓紧了听筒,不自觉的用力贴紧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