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出心中最坏可能,他还没有想好,苏不豫如果真的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应该怎么办。
云永昼道,我查过他,但他谨慎小心,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地方。
希望只是我多想。说完卫桓看向云永昼,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呢,我还以为这是一个半妖崛起独立反抗的戏码,没想到看到最后,其实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王子复仇记。
云永昼还真是个能忍的个性,明明是个杀气腾腾的家伙,可心思缜密到令他都觉得意外,卫桓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我特别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有了想要组织起Rebels的念头的?是在我死后?
云永昼不喜欢听到卫桓说自己死,他的眼色沉了几分,但又舍不得让他看脸色,于是还是开口,如果说是反抗的念头hellip;hellip;从我被接回金乌本家的那一天起就有了。
这句话令卫桓有些难过,又有些惊讶。他无可避免的想起那个失眠的夜晚云永昼告诉他的一切,因自身的天赋被折磨,被虐待,四处逃亡,最后还是被关回笼中。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夺去魂魄,永世不得自由。
他知道云永昼有多悲愤,可他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孩子,就已经藏了于强权和父权抗争的心,而且一藏就是这么多年,表面上装出一副高傲姿态,在云霆的面前扮演成被他一手锻造出来的完美武器,但他或许到死都没有想到,他这个不言不语的儿子从到他身边的那刻起,就已经起了复仇的心,韬光养晦二十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他这把被云霆一手打造出来的尖刀,狠狠插入云霆胸膛的一刻。
虽然明白了云永昼的初衷,但卫桓多少有些不解,他松开手道,为什么会是在暗区?你不是一向讨厌那个地方?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只要偷偷溜到暗区都会被你强行逮回去,说的最多的就是,暗区是山海学生的禁地,没有允许不能随便进入。他故意瞥了一眼云永昼,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我不讨厌暗区。云永昼起身,缓缓走到卫桓的身后,握住他身侧的两根秋千绳,那是我和你留下最多回忆的地方。
言毕,卫桓晃动的身形一顿,后背贴上云永昼的身躯,像是两块不小心相贴的磁铁。
他没有料到云永昼会这么说。
只要你溜出去,我就知道你会躲在哪里,也知道你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一旦你消失了,只有我可以把你找回来。说到这里,云永昼的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听起来不那么冷了,谁在乎什么校规校纪,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只不过在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他的手放在卫桓的肩膀上。
我只是想第一个找到你。
暗区是他们并肩作战过的地方。他曾经见证过卫桓在那个混乱之地的轻狂和自由,也曾经看到过失去双亲的他隐藏起来的脆弱和迷茫。
他曾经借着校规风纪的名义在声色犬马中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把他和自己的私心一同带走,趁他意识不明时走过黑暗街道,披着月光挥霍着年少轻狂。
也曾经在暗区的绚烂霓虹与天台狂风中被他以一吻缄封心魂,从此再也没能从那一晚的风中逃出。
他也没想过要逃出去。
卫桓走后,云永昼时常去往暗区,他有种直觉,如果他真的回来,也许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他隐藏身份行走于曾经走过的大街小巷,想着卫桓过去的打趣和诓骗,他的嬉笑,他的求饶,还有差到了极点的酒品,只要停留在这里,一切都历历在目。
好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偶尔遇到那些烧杀抢夺的恶人,云永昼也会想到他,倘若卫桓还在,一定会仗义出手。尽管他自己从来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但想到卫桓,他就会去做,渐渐地暗区的纷乱都在他毫无主动意识的战斗下被摆平,平白成了传说中暗区的守护者。
大雨中,当他看到当初被人打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清和,看见他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九凤死讯的消息,像一只无处可依的雏鸟。他忽然就想到卫桓,想到他曾经在雨天给山海的一窝小鸟搭了个雨棚,被其他学生调笑。
[笑什么笑,下次你们谁下雨没带伞,可别再求着我用翅膀给你挡雨。]
想到那一幕,他就撑着伞走到了清和的身边。
所以清和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他就是越来越像卫桓了。
云永昼将自己彻底剥离。光明中的那一半过着卫桓想过的平淡生活,成为一个教官,拥有一套在湖边的小房子,安静闲适。黑暗中的那一半藏着真正的他,隐姓埋名,没有一刻忘记过复仇与反抗的使命。
真不公平。
听见云永昼忽然道出这么一句,卫桓还有些讶异,他扭过头看着他,双眉轻轻抬了抬,暖阳洒进他的瞳孔,透出淡淡的琥珀光。
云永昼捏了捏他的鼻子,亲完我转头就忘,自己潇洒坦荡,无牵无挂的。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叹息,把我留在那里。
心里的小兔子蹦跶起来,像是极力反驳。卫桓的脚踩在地上,一下一下晃着,后背轻轻撞着云永昼,背对着他,可嘴角已经是克制不住的笑意。
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卫桓仰头朝后面看去,天地倒转,云永昼还是一样好看。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闭上眼睛,大言不惭,亲不亲全凭你。
黑暗中,他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托住他的下颌,唇瓣落下,轻轻相贴。
落星坠湖,月光出走,狂风平息。一颗柔软太阳落在心口。
分开的瞬间卫桓睁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自己要往火坑里跳,我可给过你机会了。说完,他反着身子伸手勾住云永昼的脖颈,将这个温柔的吻加深,交缠不息。
一如当年天台之上的自由与热烈。
第102章 朱紫难别
得知云永昼的另一个身份并不是卫桓思考的重心。这么多年, Rebels组织一直隐藏在暗处, 在这个关键时候将面具解开,面对妖域和凡洲的大众, 并不单纯只是想要把云霆拉下马。
从一开始的时候, 他们就知道云霆只不过是角斗势力的其中一方, 甚至是明面的那一方。相较于云霆,另一方的势力则是更加诡谲隐蔽, 躲得很深。
卫桓对云永昼道, 你等了这么久才把这些都选在大选前夕公布出来,其实是在等与云霆相抗衡的暗中势力露面。
云永昼不可置否, 他知道卫桓猜得到, 没错。再谨慎小心的阴谋家, 在面对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都不会吝啬他们的喜悦。他以为自己是渔翁,以为云霆和Rebels不过是争得头破血流的鹬和蚌。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所以他出来收网了。
卫桓在心中深吸一口气,云永昼还真是比他想象中更加心思深重, 就算自己想到这一点, 恐怕也无法做到他这样的地步。但有了鹬蚌相争这一步棋, 他已经很明确另一方势力在哪里了。
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
卫桓苦笑,没想到,最后找来找去,暗中和云霆争权夺势的竟然是几百年保持中立的山海。
云永昼点了点头,很矛盾,既是意料之外, 也是意料之中。
就当大选时山海站边,以保护抗议者的名义彻底与政府军决裂的时候,卫桓就已经明白了。利益熏心,山海这一步走得实在太着急,倘若不是因为觉得胜利在望,这位了不起的阴谋家再多想一想,就能明白云霆本来注定就要下台,换了新执政者的政府军自然不会再和抗议群众对抗,根本无需山海出面。
总归是露出马脚。
云永昼淡然道,山海和政府军的矛盾其实一直存在,哪怕再早一点,我都不会彻底确认,只觉得是山海与政府军理念不合,可是这个时机实在是凑巧,也很拙劣,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背后怂恿者实在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心了。
这个时候山海战备军站出来,明明白白就是为了夺取民众的支持,为他下一步取代妖域联邦做出铺垫罢了。毕竟以山海的威望和地位,获得民心一点也不难,他们如此滴水不漏,为的就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端的名义和幌子。
想到这里,卫桓忽然间发现了什么,他皱起眉看向云永昼,会不会hellip;hellip;妖傀的事其实也是hellip;hellip;
被他这样一说,云永昼也恍然,冷笑一声,好大一盘棋。
真的是好大一盘棋。
云霆只不过是一个妖傀计划的纵容者,真正的实施者看似是激进派领袖宋成康,可他名义上已经死了,总是有人支撑他的。但是卫桓之前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在背后支持他的竟然是山海。他们制造出妖傀,用妖傀攻击凡洲和妖域,给了云霆一个自以为可以对凡洲进行军事殖民的假象,就在他被权利蒙蔽心智的时候,山海再以正义之名挺身而出,博得满堂彩。
原来他们早就深陷在一个连环计中。
我很早就怀疑过是山海出了内鬼,云永昼道,但是你要知道,不管他是谁,他所作的每一步都无可指摘,哪怕现在他让山海站出来了,所有战备军和学生都觉得光荣,觉得他们在行正义之事,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上。
你说的没有错,卫桓扶着秋千绳,我现在还得装作不知道,否则就是送人头,自己往枪口上撞。他垂下眼思考着,可是这里面疑点实在太多,先是我的身份,我感觉他就好像是故意看着我回来,看着我一点点找回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这太奇怪了,他不应该想让我死吗?多少年前他就把除妖师全族被杀的恨推到了九凤一族身上,就盼着除妖师找我们报仇。为什么现在hellip;hellip;
云永昼沉吟片刻,你的死还有很多疑点,首先是那些证据,还有杀害并诬陷你的动机。
对,和权利相比我只是一个妖怪罢了,为什么偏偏是我。杀了我他可以得到什么好处hellip;hellip;卫桓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云永昼走过来牵住他的手,揉了揉,起码我们终于不是敌暗我明的状态。
卫桓抬头看他,他忽然想到了景云母亲说过的话,他需要找回能够佐证自己清白的证据。没有证据他们只能是以卵击石。
他握住云永昼的手,我要回一趟家。
他们一同前往北极天柜,从街上走回九凤宅邸,一路上他们看见许多仍在游行抗议的妖族。云霆的事已经让他们对整个妖域联邦体系彻底失望,在他们看来,换上一个年轻的政客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要的是刮骨疗毒,是彻底根除所有恶政。
而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并不算多,一直致力于维持妖域和平的山海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甚至已经出现了游行者举着山海的校旗,呼喊着山海的校训。
不破不立,仁者无敌。
太讽刺了。
卫桓比任何人都热爱着自己的母校,热爱着这片自由广阔的净土。所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允许山海变成权利的牺牲品,变成一个阴谋的符号。他紧紧握拳,与那些并不知情的抗议者擦身而过,沉默地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云永昼知道这很残酷,他一度什么都不说,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山海对卫桓的意义,但他别无选择。
卫桓故作轻松地对云永昼说,嗐,都怪老祖宗们太争气,我家实在是太大,找也不好找,我们分头行动吧,你找西边,我找东边,传心保持联系,好吗?
嗯。云永昼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卫桓却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边吧唧亲了一口,然后牵起来晃了两下,又突袭似的亲了一下云永昼的唇边,谢谢。
云永昼不愿听他说这些,可不悦的表情才稍稍冒了个尖,就被卫桓一句话给摁了回去,小九凤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
和云永昼分开,卫桓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父亲的书房,父亲虽然是军人,但是从小喜欢看书,闲的时候还喜欢练字,写得一手好字。他上了楼,左转走到最尽头,推开那扇尘封多年的门。
打开的瞬间,飞舞的尘埃被阳光照得通透,像是扑闪开来的细小蝴蝶。卫桓挥了挥手,走了进去,书房里的陈设还是和当年一个样。
忽然间,他听见云永昼在传心里对自己说。
[我竟然可以打开你们家的封印。]
[什么意思?]卫桓问道。
云永昼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在你们家的花园,这里有一间储藏室,我看上面封着一张封印条,上面画的是你们九凤的家纹和妖印,本来我以为打不开,没想到试了一下竟然直接撕下来了。]
卫桓也有些吃惊,他走进房间,推开了窗子,从这里可以看到小花园的一角,不过暂时看不到云永昼。他想了想,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眉心金色的小点。
[没准儿是因为血契,我们之间的血脉共通。]他的手放下来,攥着自己胸前的折丹角,[加上我现在九凤妖力已经恢复了很多,如果是上一次来,没准儿你就撕不开。]
[嗯,上一次我进来帮你打扫的时候被你们家的封印伤了好几次。]
卫桓憋不住笑了出来,云永昼这样子就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似的,太可爱了。
[你就放心大胆去吧,卫小九罩着你呢。]
他走到书桌边,桌上有只黑色的钢笔,笔帽上镌刻着深蓝色的九转风纹。记忆的闸门不由得打开,他想起小时候他想要这只钢笔,但是父亲拒绝了,说这笔是母亲的朋友送的,得去找母亲要。卫桓就像是一个小皮球被踢到了母亲那里,可母亲却疑惑,是送我的?我都不记得了,反正一直是你爸在用,我摸都没摸过,你自己找他去要吧。
于是他讨要钢笔的事也不了了之。不过小孩子的喜爱本来就是三分钟热度,时间一长,他就有了新的追求,一枝钢笔而已,早就被他抛在脑后。
他拿起这支笔,上面的九转风纹竟忽然开始发光。
是什么感应吗?
为什么父亲拿起来的时候没有。卫桓觉得奇怪,他血液中的某部分似乎被唤醒,与这风纹发生共鸣。他对着光线仔细查看风纹。
这似乎和父亲的不太一样,和他的也不太一样。
他们一家三口的九转风纹虽然都是九凤家纹,但家纹流传下来,在每一个后代的身上都有细微的分别。父亲和他的较为相近,母亲的则柔和许多,而且因为分;身裂魂的天赋,她妖纹的最尾都有分裂。
看来这个钢笔还真的是母亲的,难怪他从没看见过父亲拿他的时候发光。
卫桓刚想放下,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丝疑惑。他想起刚刚他跟云永昼说过的话,因为他们结了血契,血脉相通,所以他可以撕下九凤的封印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