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从来都是个暴力机器,只不过有的人执着它的耳朵,有的人牵着它的鼻子。
郑忽现在应该也算是个执耳者了,至少在他的食邑长葛来说,是这样的。
这也是郑忽仅存的安慰了。
当然,这种安慰在邓方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无情的打破了。
忸怩着身子,邓方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或许是因暂时无法领悟领导的讲话精神而羞愧,也或许是慑于郑忽所散发的上位者特有的“王霸之气”
磕磕巴巴的声音还是在一字一句中表达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主……主上,此……此令是用……用在陈乡?还……还是?”
郑忽抚着额头,此时此刻,他总结出了他人生的第一个道理。
装叉不可怕,可怕的是强行装叉。
曾经的郑忽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满肚子的墨水,写的小说却总是一部接一部的扑街。
现在的他有些隐隐的明白了。
经典是个好东西,“拿来主义”也要结合实际。
这或许是他总结的第二条道理了。
要是在以前,一瞬间就能总结出两条人生道理,郑忽一定会嘚瑟的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哲人。嗯,像柏拉图一样的哲人!
现在郑忽只感觉脸有些火辣辣的,倒不是因为邓方转瞬之间来的一个反抽,而是有些羞愧到局促,宽大的衣袍在此刻更像是紧身衣一样勒的郑忽的肌肉都有些紧绷。
好在邓方在发出质疑之后就垂下头,紧张的等待郑忽的回复,这给了郑忽喘息的机会。
蹙着的眉毛终于在盏茶功夫后被熨平。
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郑忽无奈的开口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作为上位者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朝令夕改,因为这会影响到自己的个人权威。
所以,一错到底才是上位者独有的傲慢与坚持,比如周成王的一叶封桐,再比如隋炀帝的三征高句丽。
轻率的决定酿成的苦果,只有自己才能尝到其中的苦涩。
郑忽现在自然也尝到这种苦味,他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路走到黑。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如果不选择这条路的话,他很有可能马上就成为郑国人口中的“独夫”
黄宗羲说“今也天下之人怨恶其君,视之如寇仇,名之为独夫,固其所也。”
郑忽抄袭的“约法三章”绝对可以让他踏上黄宗羲同志描绘的“理想社会”的康庄大道。
设想在这个私斗成风,民皆以为勇的时代。大姑娘小媳妇找男人都偏向于那些在私斗中以一敌二,甚至是以一敌五的纯爷们汉子。
郑忽的这条法令一旦下达,除了会引起女性同胞的齐声反对外。
剩下的只可能造成两种结果。第一,人口继续外逃,直到郑忽彻底成为一个孤家寡人。第二,激烈的反抗,国人暴动。
当然,第二种可能性会更大。在一个权威尚未成型的时代,群体的暴力是不可避免的。
郑忽虽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似乎看到了周厉王仓皇逃窜的身影。
所以,郑忽果断认怂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商鞅若是没把秦国这条野兽驯服,哪沦得到刘邦在咸阳装13。
“看来要把改革提上日程了!”郑忽心想。
邓方听到郑忽的回应,想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缓缓回到了属于它的位置,继续坚守着岗位。
还好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邓方最担心就是自家主上年轻气盛,不懂得转圜。
一条谣传已经让他们的处境如此的被动,他真不敢想象当郑忽的命令下达到各乡里后会发生怎样的情况。
古人深信,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郑忽刚加过冠,二十岁的年龄,或许是古代食物没有添加剂,郑忽的胡须也只是像春天刚破土而出的嫩草一样。蓄须还得再等个一两年。
自然,作为已近不惑之年的邓方对郑忽做事的方式方法还是心存忐忑的。
郑忽的母亲邓曼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的辅佐自家的主上,若不是郑忽临时改变主意,他少不了要一番劝谏。
现在,这件事重归正轨,心中高兴之余,他所要做的就是提出建议供自家主上参考。
聪明的下属从来都时刻准备着不同的方案以供领导参考。譬如,公孙弘之于汉武帝,每遇大事,公孙弘既不劝谏也不替武帝作任何决定,他总是准备不同的方案,等待着武帝的垂询选择,所以,他获得了在武帝朝丞相位置上待到老死的“殊荣”。
邓方虽然不知道有公孙弘这号人物,但这并不妨碍他为郑忽出谋划策,这本来就是他用来表现能力和忠心的最好方式,聪明的人能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说的就是邓方这样的人。
“主上,据卑下所知,陈乡共有户三百五十,口两千余,除去失踪的三百余人,还有青壮八百余人。而长葛有士卒四百五十余人,加上主上带来的护卫也不过六百余人。强攻则殊为不智,不若智取。”
“哦!怎么个智取法?”不停地遭遇挫折,已经让郑忽开始学会谨言慎行。
以前他每每读到《韩非子》中的“人主之道,以静退为宝”时,总少不了冷哼一声“装神弄鬼”
现在,他明白了,或者说顿悟了。
这其实是不过是利用人的心理罢了。
上位者的沉默会给下面的人以巨大的压力。而且上位者越是缄默越能引起恐慌,聪明的人在此情况下更是能脑补出更多的问题。
郑忽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其中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绝对是当前一个时期最重要的政治任务。
故此,郑忽在说完之后立刻就眯着眼紧紧的盯着邓方。
这也是郑忽从老版《三国演义》中曹操的经典动作中获得的灵感,郑忽一直以为鲍国安的这个眼神很能传达出曹操的奸雄气场。
这也算是现学现卖了。
邓方也感受到了郑忽那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眼神,心中虽然对郑忽突然的变化颇有些不适应,但是,依旧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主上不如以宴请乡中的三老、豪长以存问为政得失为名,阴伏甲兵于此,待将陈奚和陈乡的三老、豪长拿下,当众斥其罪,斩之,执其首级入陈乡,陈乡众人必溃!”
郑忽心中对这个擒贼先擒王的计划是认同的,但是,他不得不小心的进行仔细的推演,生怕出现什么纰漏。
郑忽的面无表情让邓方有些焦急。以为郑忽是在担心万一陈乡的三老、豪长无罪,误杀了会引起民怨。
于是,小声的解释道“陈氏人口失踪最多,若无三老、豪长暗中包庇,卑下是不信的。卑下愿立军令状,若事后三老、豪长无罪,卑下以命抵命。”
郑忽突然后悔没有把《韩非子》给背下来,刚用到其中的一鳞半爪,马上就跑来一个要给他背锅的。
“若是事情有变,杀了他也足以平民愤!”郑忽心中阴暗的想到。
统治者从来都是这样,当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予取予求,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当你的价值唯有死才能证明的时候,这就不用再多说了。
晁错就是个例子。
郑忽很不幸,很快的沾染上了统治者特有的毛病,虽然还很轻,但是可以预见未来一定会像癌细胞一样迅速扩散到全身的每一处器官、每一个毛孔。
于是,郑忽紧绷的脸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绽开,像一朵花一样,笑道“卿真忠臣也!吾又岂能让卿担此风险?”
这话就有些半真半假了。
邓方自然也明白郑忽想表达的真实含义,但是,人臣为人主背锅自古以来就是一种应尽义务,不如此,怎能将忠心表达出来。
而且,邓方对这件事是有把握的,因此他并不怕背锅。
“主上体恤下臣,卑下铭感五内,愿为主上前驱。”
一副感激涕零,激动到颤抖的身体,让郑忽很难辨认出他是真的感动,还是装的感动。
“无所谓了,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替罪羊已经有了。”郑忽觉得自己越来越无耻了。
这种君臣相得益彰的场景仿佛让时间都静止了。
不过,在下一刻,季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温馨。
“公子,高渠弥大夫求见”
郑忽听到之后,猛的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欲开口询问。而季听不到郑忽回应又通传了一声。
郑忽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可。季闻声应诺,打开房门让高渠弥进来。
“见过世子!”
“大夫不必多礼,请入座!”
这时,立刻有人送来坐席放在郑忽的右手边,高渠弥这才起身走到座位上。
又朝邓方微微颔首,邓方微笑以应。
高渠弥这才开口道“昨日下朝之际,臣见有甲士要求见世子,臣心有疑惑,前去询问,却听得那人说已完成世子交待的任务,特来复命,臣见此人风尘仆仆,便打发他下去休息,歇息一日后,一早便从新郑赶来,希望没有耽误了世子的大事。”
郑忽听完也大致明白了,应该是他留下在齐国寻找管仲和鲍叔牙的人回来了。
心里面有些压制不住的喜悦,这应该是郑忽这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郑忽急忙道“大夫,可曾见到其中有齐人?”
高渠弥见到郑忽喜形于色,有点不解,疑惑的开口道“臣不知是否有齐人,不过臣见其中有我郑国甲士四人,另外还有两个年轻人,好像是做生意的,还有一位老妇人。”
说完,高渠弥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得,一拍脑门道“竟然险些误了公子大事,死罪,死罪!”
高渠弥并不知道郑忽找来的是俩大能,还以为郑忽是找俩商人帮他赚钱呢。
“大夫何罪之有,吾还得在多谢大夫把人送到我这来呢。”
高渠弥看见郑忽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心中为自己明智的决定点了个赞!
其实,当高渠弥听到郑忽要年入五千金的时候,立马就准备放弃郑忽,继续经营公子亹这条线。后来他老爹从郑庄公那里看到了郑忽远交近攻的策论,于是,这父子俩再次坚定了投资郑忽的想法。
诸夏民族从来都是一个有着严重的土地情节的民族,故此,每一位开疆拓土的皇帝都会得到历史的优待和人民的支持。
高渠弥父子觉得他们也要为郑国的扩张尽一份绵薄之力,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而是现在是分封制,诸侯只有不断地拓得土地才会分封给士大夫。
国家出钱出力养肥士大夫算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了。每一个万乘之国后面总有几个千乘之家,每一个千乘之国后面也总有几个百乘之家,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写照。
田氏如何能代齐,干的不就是这种损公肥私的买卖嘛!
高渠弥父子现在自然还未生出代郑的念头,虽然此时的礼乐制度已经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一样,开始步入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光,但是,士大夫多少还是有点羞耻心的。
不是因为他们的思想觉悟有多高,只不过是长期生活在礼乐制度下的惯性使然罢了!
但是,他们永远不会料到郑忽会有郡县制这个大杀器。不然的话,他们一定会严防死守的阻止郑忽上位。
只能说是时代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郑忽现在也摸不透这一家子在想什么,不过想起这父子俩送来的二百五十金的时候,郑忽心中就想狂笑一声“你们永远也猜不透二百五的真实含义吧!”
带着狭促的笑意,郑忽再次开口道“大夫应还未朝食罢,正好吾等一起。”
郑忽现在也不急着去见管鲍二位大能了,反正来都来了,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肉包子都送到嘴边了,郑忽怎么也得咬一口不是。
郑忽一边招待着高渠弥,一边吩咐让人准备饭菜,同时也不忘让季去管鲍那伺候着,千万不能亏待了二人。
季领命而去,室内三人继续着各怀心思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