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封霄云终于沉沉睁开双眼。醒来之后,封霄云只觉自己头疼欲裂,口鼻干燥刺痛,心知必然是冒着大雨在村长家门口跪了一夜,加上心绪波动一夜未睡,导致身体不支,染上风寒。
醒来后,封霄云感到喉咙干涸刺痛,口舌干燥难忍,就努力试图翻身,想起来找点水喝。
他这一翻身,顿时惊动一直守在儿子旁边的封老实。封霄云昏迷的这两天,封老实一直守在儿子身边寸步不离,到现在早已累得昏昏沉沉,儿子这一翻身,顿时又把他惊醒。
“儿啊,你可是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儿你饿不?”封老实伸手扶起自己的儿子,边问道。封老实言词贫乏,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千言万语最后只有一句:儿你饿不?
封霄云没说话,静静看着父亲。才短短两天时间,父亲封老实仿佛骤然苍老十年,满脸皱纹越发深邃,头发更是突然白了近一半。
看着父亲因多年的期盼一朝破灭而遭受如此重挫,封霄云心中一阵阵难受。
此刻,封霄云只恨自己本领低微,不能为父亲出头。
努力张开喉咙,封霄云沙哑道:“喝口水。”说着,封霄云挣扎着要下地。
封老实赶紧扶住儿子,张嘴喊娃他娘给端碗水来。
封霄云懂事的很,知道自己生病昏迷这两天,爹娘肯定被吓得不轻,因此暗暗鼓足力气,强要自己下地,想借此让父母稍感放心。
可惜,他毕竟才十四岁,身体虽然比同龄人强健的多,仍旧未完全长成。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早已经彻底抽空他的力气。加之昏迷这两天水米不沾,封霄云此刻身体早已虚弱到极致。
脚刚一落地,封霄云顿觉浑身失力,差点直接摔倒在地。幸亏及时扶住他爹宽厚的臂膀,才没当场出丑。
无奈之下,封霄云只能收起腿重又坐回炕上,不敢再乱动,生怕徒惹爹娘心忧。
喝下一大碗水,封霄云肚子又发出咕噜一声。显然他昏迷两天水米未沾唇,此时早已腹中空空。
封老实急忙端来一碗黑漆漆看不清是什么的吃食,递给儿子,脸上带笑说道:“吃吧,赶紧吃。封苍宗来的宗门长老嘱咐过,只要你醒来,先把这碗肉丸吃咯,保准立即就能活蹦乱填。”
封霄云此时刚从昏迷中醒来,头还有点昏沉,一时也没听清他爹说的啥,接过碗筷,直接就往嘴里扒拉。他是真的饿急,也顾不上看看碗里是啥,三口两口就下去半碗。
吃下去半碗,腹中饥饿感稍减,封霄云这才顾得看看自己吃的啥。往碗里一看,好似是些肉丸子,只是这肉丸子一个个黑乎乎,一副焦糊的模样。
别说,这一碗黑乎乎模样焦糊的肉丸子吃下肚,封霄云还真觉着自己身上力气恢复大半,把碗筷搁下,一起身径直下地。这回稳稳当当,力气已经恢复过来。
瞅着昏迷两日的儿子终于能起身下地,封老实忍不住偷着摸一把眼,问道:“吃饱么有?”
封霄云答应一声,迈步往外就走,打算先出去晒晒日头,驱驱这浑身的病气。
一出堂屋,封霄云就看到灶房里正传出一股股浓烟。“不对!爹娘都在堂屋,是谁在我家灶房?”封霄云眉头一皱,问道:“爹,谁在灶房做饭?”
“可不能这么说话!”封老实听儿子问起,急忙起身来到儿子眼前,一把将儿子拽回屋内,压低声音道:“灶房里是上面封苍宗的一名尊贵长老,正在用饭。”
封霄云双目顿时张大,明显不信。
封老实接着道:“刚才你吃那碗肉丸,就是这位长老亲自动手制成。说你只要醒来,吃一碗保准药到病除。先前你昏倒在大雨里,就是这位长老把你背回家,然后熬制一碗汤药给你灌下去,说是睡两天就好,保准不留病根。”
封霄云直觉自己老爹遇到了骗子。不过是一碗焦糊的肉丸子,还药到病除?明显是下厨手艺不精,糊弄自己老爹没见过世面,谎称药物。再说,封苍宗的长老,那是多高高在上的贵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厨?而且还是在自己家那又矮又窄的灶房里?
想起之前来村里挑选弟子那名面相端严、一脸正气的封苍宗领头人所作所为,封霄云现在对封苍宗几无半分好感。那人若真是封苍宗长老,无缘无故为何要帮自己一把?
封霄云此刻已经完全忽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只吃过一碗那焦糊模样的肉丸,现在就已经能下地,甚至有精力去思考该如何揭发一个在自家混吃混喝的骗子。
封老实完全没理会儿子一脸奇怪的表情,仍然压低声音兴奋说道:“这个宗门长老看来挺好说话,待爹去求求他,叫他收你为徒。”
望着自己老爹那一脸期盼的模样,封霄云实在不忍心在这时候戳破老爹的美梦。
“爹,我现在这幅模样,怕是没法拜见那位宗门长老。”封霄云决定先把父亲拖住。
“对!对!我这就去拿你那套新衣裳,还是我儿想的周到。让你娘先打水给你洗把脸。”封老实赶紧点头应道。
之前等待十年一次大选时穿的那套新衣裳,已经在大雨中淋湿,封霄云此时身上只穿一身粗麻短衣。看着父亲转身去里间取衣裳,趁这段时间,封霄云迈步就往灶房走。
一个白胡子白头发老人,出现在封霄云视野当中。
这老人穿一身褐麻衣袍,正在封霄云家土灶上烤木根薯。老人不时弯腰低头向着土灶内吹火,结果一个不留神,被灶火给燎了胡须,等老人察觉,半边白胡子已经烧完。
老人抬起头,面上被烟火熏的一片黑一片红,胡子也没了一半,眉毛更是被燎去半边。
封霄云一个没忍住,当场笑出声。看到老人这幅模样,封霄云改变心意,决定先不当着父亲的面戳破老人是骗子,看看情况再说。
“呦,娃娃你醒了。来来,过来坐。我老人家亲手炒的那碗丸子,滋味如何?”这名老者抖着被火燎去一半的胡子,开口招呼封霄云,同时手也没忘翻动木根薯。
这木根薯是采石村庄户人家常吃的饭食,口感粗糙难以下咽,也没什么滋味,只是吃下去顶饱。这种吃食,稍微富贵一点的人家都不会尝上一口。若面前这老人真是堂堂封苍宗长老,怎么可能吃得下?
强忍心中丛生疑虑,封霄云站在灶房门口没动,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名老者。封霄云打小有个习惯,见到生人,新东西,总是先细细观察,牢记细节,然后再做出分析判断。
老人一身衣袍看着半旧不新,衣袖下摆还有几个补丁。浑身上下更看不出什么强者的气势,甚至不如封霄云见过的封苍宗征募使者有气势。看面貌,也只是个平常的老头,眼神迟缓,毫无人上人那种凌厉眼神。封霄云甚至觉着,村长都比这老人更有气质。倒是老人衣衫左胸口那封苍宗的三峰三云纹记,能够表明这老人身份,可这唯一的纹记也磨损的破旧模糊。
“这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即便是在封苍宗内,估计也不过是做饭扫地的寻常苦力。看来这老人也不过是想来我家混几顿饱饭吃,我又何必为难与他。罢了!”封霄云细细观察过后,改变主意,调头打算离去。
“娃娃,身体好些没?”老人见封霄云不答话,再次开口问道。
封霄云心中一动,道:“已无大碍。”转身刚想走,封霄云又停住,转身对老人恭敬施礼道:“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
老汉随意摆摆手:“是娃娃你命硬,与我不相干。”然后转身继续吹火,烤木根薯。
封霄云皱皱眉头,怎么看,这位老人也不像是个骗吃骗喝的骗子,这类骗子哪能吃烤木根薯这种下等饭食。而且自己吃了那碗焦糊的黑肉丸之后,确实觉着身体畅快许多,体力更是恢复大半。再说,一般这种骗子,都是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骗主人家最好的东西来吃,骗珍宝金银。哪听说过火燎自己半边胡须,蹲在灶房烤木根薯吃的骗子?
封霄云正在胡思乱想中,他爹封老实已经拿出衣裳,挥手招呼儿子进屋来换上。
换好衣裳,封老实拉着儿子封霄云一起,郑重来到灶房门外。
封霄云感到老爹拽着自己的手臂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动,很明显是激动所致。
尽管封霄云确定这老人不过是个寻常老者,只是阴错阳差救下自己,想借此混口饱饭吃。但封霄云并不愿在此时开口说破这件事,毕竟这些年来,父亲日盼夜盼就是能让自己拜入封苍宗门下,日后也好出人头地,有一番出息。
之前那场十年一次的宗门大选,被村长蓄意从中破坏,父亲心中必然已经绝望。如今这名不知怎么被误会成封苍宗长老的老者,就是父亲最后的希望寄托。若是自己直接将此事戳破,对父亲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就当是耍一场傀儡戏,先让父亲重新振作起来再说。”封霄云在心中暗暗想到。
封老实咕咚一下,直接跪在灶房门外,然后伸手拽儿子,示意儿子跟着跪下。
“长老贵人在上,小人封老实给您磕头。”封老实恭恭敬敬磕一个头。
封霄云没办法,只能跟父亲一起磕。
都说执念让人愚昧。封老实一心想要儿子拜入封苍宗门内,将来能够有出息。结果在这股执念控制下,硬是把面前这个被烟火熏的一脸黑灰,胡子都被燎掉半边,不知底细的老人当成什么封苍宗的长老。
其实说起来,还是封老实见识不够,估计当时这老人随手一拍胸口那模糊的纹记,没见过世面的封老实就信以为真。
此刻老者正在啃刚烤熟的木根薯,冷不防被人磕了个大头,满口滚热烫嘴的木根薯顿时直接顺着滑落进喉咙,噎个正好!老人被这一大口的木根薯噎得直翻白眼,加之刚烤熟的木根薯烫得很,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昏死过去。
封老实还跪在地上磕头呢,完全没注意到他差点“杀死”一个封苍宗长老。
封霄云一抬头,发现老人情况不对,已经开始翻白眼,再一看旁边掉在地上的木根薯,顿时明白怎么回事。
这木根薯生涩难咽,庄户人家吃的时候经常要就着水才能下咽,不然很容易被噎着。
封霄云赶紧起身,去屋里端来一大碗凉开水,撬开老人的嘴巴,硬给灌下去。
封老实听长老贵人半天没答应,抬头看到儿子正端着碗往长老贵人嘴里灌水,顿时吓得不轻,惊声道:“儿啊!你这是弄啥?!快撒手!”
一大碗凉开水灌下去,总算把那一口卡在老人嗓子眼儿里的木根薯顺下肚。
“呃~”老人长舒一口,把黑眼珠重新翻出来。
封霄云很想大声对父亲喊一句:“这位差点被木根薯噎死的老人,怎么可能是宗门长老?”
老者睁开眼,一脸尴尬地看着封老实父子二人。出这么大洋相,这宗门长老是再也装不下去。
老者估计也是常干这行,行事非常果断,发觉已经穿帮,当机立断放弃这个能混一天三顿饱饭的机会,双手对着封霄云一抱拳:“之前我救娃娃你一命,你方才救我一命。现在咱俩两不相欠,告辞!”
说完,老人也不多留,头也不回起身往外就走。
封老实一愣神的工夫,“宗门长老”已经从他身旁走过,闪身急速小跑出大门外。
封老实爬起来就要去追,封霄云赶紧一把拉住父亲,道:“爹,我去追。这样才能显出儿拜师的诚意!”其实封霄云就是想拦住他爹,然后趁机单独追上这个演技十分高超的老人,与他商议点事情。
封霄云不等父亲答应,疾步冲出门外。四下一看,封霄云发现这老人果然是老手,溜的还挺快,一会儿工夫,顺着出村的大路已经跑出老远,眼瞅就要消失在拐弯处。
“老人家!且等一等!”封霄云大喊一声,迈步追上去。
老人一听后头有人喊自己,非但没放慢速度,反而加速跑起来。
封霄云一通猛追,老人在前面只顾埋头猛跑。
别说,老人家不愧是常干这行的,估计没少被一村人撵地漫山遍野疯逃,逃起来还真有体力。封霄云追出去半个小时,愣是没追上。
老人跑的坚决,可封霄云也不想放弃。这采石村地处偏远,错过这位老人,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戏手。封霄云现在一心指望这位老人能帮着自己让父亲重新振作起来,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紧追不舍。
眼瞅追过一块巨石,封霄云猛然发现,老人已经无影无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