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夕照山底到山巅共有一百零八阶,四阶平台。
妇人走下第一阶平台,看着守在那里的秀气削瘦而又美得有些冰霜气质的女子,轻声道:“广宁观那边如何?”
女子答道:“和您来之前料想的一样,沈知音服毒已死,沈望曙冷血的活着,沈炼被拖在北镇抚司公衙,暂时还不知道详情,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来找李汝鱼?”
妇人没理这茬,“乾王没去么?”
“去了,差不多要回来了罢。”
妇人负手,缓缓走向第二阶平台,那里站着三位位浑身披甲按刀的中年男人,不待他们说话,便吩咐道:“回了。”
妇人拾阶而下。
一女三男恭谨的跟在身后,不发一言。
从长阶两侧的山林里,不断钻出按刀执剑身穿黑色便衣的护卫,如蜂群出巢,汇聚在长阶上,跟在最后,下长阶后直往青云路而去。
无人出声。
萧杀肃穆里,彩云妇人一枝独秀。
夕照山至青云街间,仅三五十米,第一座府邸,是闲安郡王府。
妇人站在大门口沉默了一阵,轻移莲步,继续前行。
身后数十人肃穆无声,杀意萧瑟。
闲安郡王府的门子看着这架势,心里直发毛,我的娘呢,这个美得如彩云一般的少妇是谁家夫人啊,这架势比之乾王正妃出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呐。
青云街上,皆是官宦富贾,不过此刻那些大老爷们要不在家里逗弄小妾戏说风月,要不和知交好友酒楼吟诗作对荡舟西子湖,没几个人没事呆在大门口。
倒也没出什么事。
那些个见识宽广的门子大多莫名其妙,不知道临安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大一个人物,有一位酸儒门子,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是岳王妃来了临安!
岳家王爷的正妃,艳冠大凉不输女帝,永安元年时候,女帝登基时,曾随岳家王爷来过临安觐见,传闻这位岳王妃子闲暇时去逛过御街,也是这般架势。
不过,对于门子这种小人物而言,别说岳家王爷的妃子,就是岳家王爷来临安,也就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有仕途中人才能明白其间的意味。
妇人如彩云,身后卫士萧杀肃穆,青云街上路行人见状哪敢出大气,慌不迭避开到一边,看妇人的眼神里,纵然是最龌蹉的鳏夫,也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
只是满心仰慕。
妇人如彩云,自云端临凡尘。
行得一两百米,路过了铁血相公王琨的府邸、礼部尚书周妙书的府邸,最终来到乾王赵骊的府邸之前。
妇人顿足刹那。
看着从马车里钻出来的男人和三岁小孩,面无表情继续前行。
乾王赵骊心情甚好,虽然沈知音死了,让沈炼继续逍遥法外,无法折断赵长衣的一根翅膀,但得到异人沈望曙。
女帝既然养剑,自己为何不能养虎?
倒要看看,是女帝的剑先反噬,还是自己的虎先为患。
不过在那女人和自己眼里,无论养的是剑是虎,都不足惧哉,她有这个底气,自己也有这个底气,毕竟整个西军都在自己控制之下。
所以她才不愿意让自己到地方去。
下马车后,正欲交待沈望曙几句,猛然感觉不对劲,侧首看去,顿时打了个寒噤。
她怎么在这里?
赵骊呆呆的看着妇人走过,一刹那间心中浮起无数念想。
杀了她?
不能,先不说跟在她身后的那数十人,就不是自己那些个府兵可以填牙缝的,况且此刻杀了她,永镇开封的岳家王爷在北蛮南侵之前,会不会起兵戈南下?
如此天下大乱,自己虽有西军十万,但不一定能平定岳家王爷。
不杀?
可这么好一个机会,就这么平白浪费么。
赵骊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会这样,何必要去广宁观,得一个异人沈望曙虽然有用,但就算一万个沈望曙,也比不上那个如彩云一般的女人。
赵骊纠结的看着妇人如彩云远去。
颓然叹了口气。
站在他身旁的三岁小男孩沈望曙默默的看着妇人,许久才道:“真是个艳冠大凉!”
幼稚的声音,成熟的话语,有种不伦不类的诡异感。
赵骊脸一沉,暗含杀机,“你能活着,真不容易。”
这妇人岂是你这个三岁小子能亵渎?
哪怕言语也不行。
沈望曙哂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欲于盛世开国,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便是这位乾王殿下,只有让他乱了大凉,自己才有机会,否则一个沈望曙,真能从女帝手上夺过江山?
神话才可能。
需知大凉人也有天骄呐。
不巧的很,当今天下章国的女帝,便是千古难遇的天骄。
赵骊情绪有些黯然,今日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难怪得到沈望曙如此简单,北镇抚司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感情在这里等着自己。
看来,暂时不能动李汝鱼了。
目视了一眼那些个卫士,叹了口气,带着沈望曙进了府邸门,“今后你便住在本王府邸里,沈琦那边本王自会应付,毋庸多虑,至于你父亲,他知道真相后大概会后悔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沈望曙呵呵了一声。
我本就不是沈炼的儿子,他后悔关我什么事?
过了乾王赵骊府邸,是江秋州大儒苏伴月得意门生,如今任职右散骑常侍的府邸。
此刻这位右散骑常侍正带着一位白衣青年出门,青年眉角有一道黑痕,如龙走蛇,正是原名苏星沉,在临安入了户籍,改名燕狂徒。
两人看见如彩云飘过来的妇人,燕狂徒还好,只是惊艳。
但那位右散骑常侍却如见了鬼一般脸色大变,但见他一撩襦衫衣摆,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双手伏地,额头放在手背上,大声道:“臣,见过陛下!”
陛下?
陛下!
女帝陛下!
这一刹那,燕狂徒有些难以置信,这个美得不似人间女子的妇人,竟然是当今大凉天下的共主,那个坐在垂拱殿却能号令天下的女人!
呆了一呆,感受到那妇人的视线落向这边,燕狂徒心里苦笑了一声。
跪了下去。
有种恍惚回到当年的错觉,又向女人下跪了……旋即一想,等明年科举入仕后,今后少不得还要跪拜,再次习惯一下罢。
青云街有不少路人。
临安人么,平时没少见过大官,不过看见右散骑常侍大人都高呼陛下跪了下去,其他人哪敢怠慢,纷纷跪了下去。
心中想法则是人间百态。
妇人,正是当今章国的大凉女帝。
没有理睬右散骑常侍,施施然轻移莲步,走出了青云街,身后跟着一女,凤梧局昭命司使江照月,三男,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信,南镇抚司都指挥使赵瑾,还有一位是禁军都指挥使。
两旁,是黑压压跪下的臣民。
在妇人前面,路上行人两分,又齐刷刷的跪下,一路蔓延,无穷无尽,直到宫门。
临安尽跪。
万民臣服。
妇人走在路上,如行云端,俯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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