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官员的大理寺牢房并不脏乱,相反,它太干净,青砖墙高耸,泛着冷肃的光,带着彻骨的寒意。牢里的君怀远面沉如水,比这渗人的氛围,更是冻人了三分。当他抬眸看向栏杆外的人卓的那一刻,冷意却开始消融。
人卓提着食盒,眉尖微皱,却不急着进去。
“为何放任他们加罪于你?”为什么连反抗都不反抗,以他的身份,轻易旁人怎么敢关他。
“到底。。还是我的错”君怀远看着她,眼神复杂。
人卓此刻怎么能不难受,还有些生他的气,大概是仗着他喜欢自己,便有恃无恐了。
“谁都知道,我是不会放任她们这么陷害你的。”人卓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拿出一碟腊肉一碟小菜,和一些杂面饼,都是能放能顶饱的,食盒的下层还有一双银筷子和一瓶药,“这个是听玉制的解毒丸,万一有人想不开给你下毒,你还有的救。”人卓郁闷的看向君怀远。
君怀远握住她的手腕,“我觉得不对劲,你听我说,这件事表面上是冲着我来的,目的未必不是为了对付你,什么都别做,这点罪名还不会危及到我的性命。”
人卓咬紧牙齿回眸瞪着他,老实说她现在有点情绪化,没有办法理性分析他说的话,君怀远肃然斜扫回去,不仅没松开她的手还越攥越紧。“你信我吧。”
人卓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身边人出事她还什么都做不了,还不能做。“你若是稍微变通些,也用不着我为你操心。”你有你的高尚,却使得旁人为你心痛,平白便宜了小人,凭什么。
君怀远一怔,手松了开来,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痛苦,君怀远所行所想,一直秉承学儒的原则,叫他违背本心,还不如以身殉道,可是她不理解他。
不,她不是不理解,只是不赞同。他背过身去,平复了心绪,疲惫且平静的说:“你走吧,你就算救我,我也不会承你的情的。”
人卓说完就后悔了,来之前说好的要换个角度旁敲侧击呢。可她也明白,君怀远认定的事,她左右不了,因为他是她在女尊世界遇到的,最有独立人格的男人了,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坚守。
但是过刚易折啊,她觉得他如此高大的同时,又觉得他如此容易被摧毁。人卓心里像堵了什么一样,嘟嘟囔囔的说:“这牢里太冷了,回头我派人来给你送件大氅。”
君怀远等着人卓走了好一会,才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他扶着墙慢慢倒下去,他的身体因为心中郁郁一直不大利索,如今在这冰冷牢房更是雪上加霜。
人卓其实听见了,她不敢回去,她害怕看见,她靠着墙站了一会,心里钝痛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心疼他心疼的要命。人卓一路怔然走出大理寺,心绪难平。无力感,一直都是这样讨厌的无力感。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以为自己可以做很多,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连身边人都护不住,这荣华富贵有什么意思。
人卓兜兜转转不知不觉走到了京尹府衙,自从她进了龙图阁,衙门基本上都是邢涉在主事了,他虽然手段酷辣,好歹拎得清,他在京城混了多年,观察的最细。人卓没想到自己还有心情苦闷到找邢涉唠嗑的一天。
邢涉成天除了大牢哪也不去,就跟从大牢里长出来,又生了根似的。自从去了大理寺大牢,她是真不想老往牢里走,什么缘分。邢涉卧躺在板凳上,在翻阅公文,见是自家上司来了,一骨碌坐起来,行了一礼,腰弯的极低,带着谄媚和玄虚的笑意:“落大人。”
“你倒是惬意。”人卓不耐烦他这套虚礼,将旁人轰走,坐到一旁,看桌上有酒,倒来自己喝了一碟。她静默了一会,迷茫的托着腮说:“京中有人想杀我者不少,我倒了大概会有很多人得益,你猜都会有谁?”人卓没指望他能给自己理出什么头绪,她心中早有人选,只是还不确定罢了。
邢涉脸上露出一丝明了玩味的笑意,原来是为这个。他也坐了下来,思忖片刻,悠悠的拿出一张纸,写出朝中关系流派,事无巨细。人卓看了看,把蔚兰的名字划掉自言自语道:“这些人就算对付我,也不会拿君怀远作伐的。”
清流不大可能,自己这边也不大可能,倒是有不少人想顶着她上位,但是她们才不信人卓是那种情比金坚的人。外戚的可能性倒是大一点,姓原的还没那么大能力,那就只有姓谢的了。人卓默默盯着谢字看了片刻,“也许是哪些不知道的干系呢。”她脑海里闪过陈家,陈家如今跟谢家走的很近呢。可她对陈谢两家来说,有什么哪怕反噬也要必须立刻对付的必要吗。人卓虽说是接受了盛熠,可是盛熠没有继承大统的可
能,至少现在没有,虽然站在陈家对立面,却暂时没有危及到她们的根本利益,她们没必要这么急。
但是能有这能量,做出这种大手笔,跟陈谢两家没有关系是不大可能。不说陈贵侍,光容华的父妃就已经特别想弄死她了。
人卓盯着外戚沉思,邢涉却在这些关系利益网最顶端,画了一个圈。她看着那圈,心里一惊,心思百转千回。有时候,人卓真觉得自己像云皇手里转移各方势力的注意的靶子。君王之道,最终还是为了平衡。盛云怎么可能会被情分左右,可是人卓却有点可怜她,即使得到一切权力也还是不能随心所欲。为了平衡还是要扶持其他贵侍,顾不了身边人。为了平衡,盛云是乐见她与外戚与清流反目成仇,三方互相牵制的。
天地不仁,圣人不仁,这世间秩序,自有其道,竟让人卓有一种跻身庸庸俗世,身不由己之感。
邢涉见人卓陷入沉思,便撸起袖子将那纸卷起来,放到烛火上,看着一点点烧成灰烬,化作几缕青烟。并用略带几分阴森的声音,轻声说道:“想必大人……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人卓没有吭声,只觉得这牢房冷到了骨子里。“嘁,什么权力,功业啊,都是浮云。”人卓饮下最后一盏酒,盛云提防她提防的对,她落人卓虽没野心,一路走来这不安分也是数一数二的。以往种种,如坠梦中,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在被牵着走,像是一把被利用来利用去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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