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车厢内,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对面的两个中年人正聊着时事,过道的位置上,一个年轻人带着耳麦看手机。旁边是一个老人,正翻着报纸,最外面的是一个带着小孩的妇人。坐在最里面的张扬瑞正闭目假寐。
除了去黄梅的老家,张扬瑞还真没什么机会坐这种火车。速度慢,还吵闹,空气中总是漂浮着方便面夹杂着其它的味道。
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昨天黄梅给他打电话,让他去s城接人。
两个多月了,张扬瑞竟感到一丝丝的陌生,还有莫名的担忧。两个多月的时间,分隔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距离,还有他和黄梅之间的感情。
黄梅的家,张扬瑞来过一次,顺着记忆,慢慢找到地方。当他到达黄梅家门口,敲起她的家门时,张扬瑞竟然很没出息地心跳加速。
张扬瑞来之前没有跟黄梅打招呼,所以打开门的那一刹那,黄梅惊到一动不动。
隔着几米远的院子,张扬瑞看到了两个多月未见的黄梅,还有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梅子,谁来了?”黄母的声音顺着里道传了出来,刚走到门口也被惊住,“扬瑞?你怎么来了?你这孩子,怎么傻呆呆站在这里,开门哪。”
给张扬瑞打电话的时候,黄梅还在担心他会不会来,她只是没想到张扬瑞会来得这么快。
黄母挤过黄梅,快步穿过庭院,给站在外面的张扬瑞开了门。
“你说你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来,让梅子爸去镇上接你。”
“没事,我自己认得路。”一路上张扬瑞很少说话,一开口竟觉得喉咙干涩。
“快进来,累坏了吧。”
张扬瑞还没走近门口,黄梅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
“这孩子……”黄母不由得唠叨了一句。
张扬瑞苦笑。
“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将人领进堂屋后,黄母便马不停蹄地钻进厨房。
“妈,我不饿,您别忙了。”
“很快,你先坐一会儿。”只有黄母的声音透进屋里来,张扬瑞坐在八仙桌旁的木凳上,连回绝的力气都没有。
没多久,黄母便端着一碗鸡肉面,“来,趁热吃,山里没啥好吃的,凑合着吃点。”
“妈,要不我先洗个手。”
“哦,来,这边。”
也不知道是自家养的鸡香,还是肚子饿了,张扬瑞吃得津津有味。
“慢点吃,灶上还有。”看张扬瑞狼吞虎咽,黄母也开心。
一个忙着吃,一个忙着伺候,没瞧见黄梅走过来,“妈,我的那条灰色的运动裤呢?”
“运动裤?你不是说穿着紧吗,我给亦辰妈改了,还没拿回来呢……”黄母话还没说完,又见黄梅转着出了门,“我的祖宗,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我去拿裤子回来。”
张扬瑞端着的大海碗放下了,筷子也停下。从他来之后,黄梅别说跟他说一句话,就是连看都没看他。
“扬瑞啊,你也别怪梅子……”
自己的女儿呆在家的这段时间,黄母知道她心里不好受,梅子吃过的苦,张扬瑞也有责任。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这次来就是要带她回q城的。”
听到张扬瑞的态度,黄母安了心,用围裙擦了擦手,“吃,趁热吃。”
张扬瑞的面刚吃完,黄梅也踏进了门。
“你在做什么?”黄母见她又到自己房屋里去,不满地责问道。
黄梅的脚步没停,却有一句话从她房屋里飘出来,“收拾东西回q城。”
黄母和张扬瑞不可置信般面面相觑,“那丫头刚才说什么?回、回q城?”
张扬瑞也是一副呆傻样,愣愣地回道,“嗯,她昨天给我打电话,让我有空过来接她。”
黄母的心像块石头落了地,“那就好,那就好。”
“妈,是我不懂事,让你们受累了。”
来黄家之前,张扬瑞内心忐忑不安,不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黄梅,更不知道该怎么跟黄父黄母解释道歉。
他做的事,太混。
还好,从他进门到现在,除了一碗香气四溢的鸡肉面,黄母一句质问的话都没有。
“唉……”黄母坐在另一边,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尽是沧桑,“扬瑞啊,虽然我们是一个山坳坳里的贫困家庭,但梅子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是我和她爸用肉疼出来的。”
“让梅子跟着你,是你说的,让梅子怀上孩子,也是你,梅子没有做错什么。咱们做人得讲良心,对不对?”
山里的女人,没念过书,更没见过大世面,但怀着一颗最淳朴的心,哪怕占着理,也只是诉说意难平的委屈。
“我知道,妈,是我混蛋。”许久,张扬瑞才压着喉咙里的酸水吐出一句话。黄母的话像把软刀子,捅在张扬瑞最愧疚的地方。
“当年梅子有一个弟弟或妹妹的,怀了几个月大,有一天在田里干农活,不小心给摔没了,从此就再也怀不上了。”
这是黄母一辈子的遗憾,一触即就是最深的伤痛,她却翻出来讲给张扬瑞听,“孩子是很娇气的,不是想要就会有的。你们现在还年轻,不懂这些,哪像我和梅子爸,一辈子都弥补不了。”
“嗯。”
“去吧,跟梅子好好说道说道,她愿意跟你回去,扬瑞,”说到这里,黄母哽咽,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全是低低的哀求,“你好好对她。我和她爸没本事,给不了你们什么东西,但她就是我们的命。以前你也说过的,会好好对梅子的,妈相信你,一直都相信。梅子的脾气被我和她爸给惯坏了,这是我们的错,但她现在怀着孕,轻不得重不得,有什么事能让且让着她,再说那肚子里不也是你们老张家的种……”
“妈,做那低声下气的样子干什么?我愿意跟他回去是我愿意,没有他们老张家,我也能过得好。”
“你这孩子,你说什么话?”黄母在这跟前好话歹话说了这么久,她倒好,一耙子全给她打散了,“过日子是看谁斗赢,谁斗输吗?日子是离了谁都能过,但那样的日子还算正常的日子吗?”
“那求能求来好日子吗?”黄梅没现身,站在房屋里面,声音传着出来。
“求不来就能斗吗?夫妻俩吵吵闹闹看谁硬得过谁?”
“证还没扯,酒席还没摆,怎么算夫妻?”
“孩子都有了不算夫妻那算什么?”
母女俩隔空拌嘴,拌到这句后,黄梅竟没有再往下接。
坐在一旁插不上话的张扬瑞也一阵心惊肉跳,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孩子都有了,那就是夫妻了,事实夫妻。结婚证就是一个法律的约束,他以为没到这一步,他都是自由的,现在他才意识到,从他和黄梅在一起的那天起,他们就已经绑在一起了。
他们可以吹,可以分,但就是不可以随心所欲地玩了。
“妈,你别急,我来。”张扬瑞出声打破了僵局。
走到门前看到塑料珠子串成的门帘在摇晃,哗啦作响,黄梅刚才应该是站在这里,此刻已经看不到人。是听到他走过来的声音,避他而去。
犹豫片刻伸手划拉开门帘,看到黄梅正坐在床边,脸朝窗户。张扬瑞踱步过去。
不认得路,千里迢迢寻来,不难。因为自己混蛋,被黄母挖心挖肝地说落,不难。张扬瑞发现最难的是,两个多月不见,现在就站在黄梅面前,开口说第一句话,最难。
“梅子……”愧疚地喊了一声,愣是说不出话来。
黄梅抹了一下脸,站起来,打开他的行李包,拿出他带来的换洗的衣服塞到他怀里。
“臭死了,洗去。”
说完又转身出了屋子。
张扬瑞错愕地看着手里的衣服,看着看着便傻笑起来。
“好。”
黄梅人都早已走远了,他才记起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回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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