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都是从基层爬起来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唯gdp的原因,这年头的领导都喜欢务实,但不管如何,能做事的干部都被领导们高看一眼,而且宽容得多。有本事的人嘛,谁还没点脾气?
端坐在会议桌对面的贾栋材便是如此,年纪轻轻主持公园修缮、主持森林公园设计建设、主持投资六十万的苗圃建设,而且件件都干得很漂亮,自然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县政府主要领导的高度赞赏。尤为难得的是,在城建局考察这小子的时候,从班子成员到中层干部、普通干部,没一个不说他有本事、有霸劲、又有度量。有本事就是有能力,有霸劲就能镇得住场面,有度量就能当好一把手。
对于一把手来说,能力差一点都没关系,但霸劲和度量是重中之重。没有霸劲,下面的人就没有敬畏之心,没有度量就容不得人,容易搞得内乱不断。
因此,走完了前面的既定程序,带队考察的汪副部长特意道:“栋材,你是非常优秀的年轻干部,对新的职务有什么想法和建议,一定要坦诚相告。
欲治兵者,必先选将。以后花木基地能否尤为我们县的一个亮点工作,你工作的开展好坏将是决定性,如果你对组织上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合理的,我们一定会充分考虑。”
“谢谢汪部夸奖”,身材高出三人一截的贾栋材,连忙微微起身以示谢意,然后犹豫道:“汪部,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您知道,我太年轻,有些事不太懂。”
别人这么说,那就不该说,但贾栋材应该说。不仅因为这位即将去挑大梁的干部实在是太年轻,即使为人稳重也还是太嫩,而且这干部很识大体,李县长去视察的时候,懂得替主要领导表功就是在给他自己加分。因此,汪部长觉得能让这小子如此为难的事,肯定会是大事,所以他笑着鼓励道:“栋材,你是党员,党员就要对组织忠诚老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是没错,但组织原则里还有一条叫下级服从上级,贾栋材琢磨了两天,就是想避开这一条。所以,他佯装犹豫一阵,终于说起他的高中生活,特别是隔三差五得被老师勒令写检查、被学校通报批评,甚至直到高考前才把留校察看的处分拿掉。
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可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到的汪部长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这不是这小子乱扯淡,而是在晦涩地表达什么,十有是因为即将跟他搭班子的秦国富。
考得上重点大学的学生,肯定是非常用功的学生,却经常要写检查、受处分,还不是因为打架的事?高中三年背了四个处分,最后连留校察看都背了,那哪是打架,分明是结了死仇!
妈的,这小子成精了!
平素一贯严肃的汪副部长忍不住暗爆了句粗口,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干部,想看看是否真的只有二十四岁不到。能如此聪明地运用规则的人,都是在官场浸染几十年的乡镇书记、部门一把手,很多年轻点的乡镇长都没这本事,没想到在一个不到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身上看到了。
正打量的时候,旁边的考察组成员可能是坐得太久了,而贾栋材说的事又不能乱记录,不禁有些不耐烦,打趣道:“贾主任,你的高中可够精彩的,你读大学该不会也这样吧?”
可贾栋材佯装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哦,你们是组织部的,能看到我的档案。我大二时也受过处分,打球的时候起了冲突,两个学院打群架,正好撞在我们新校长枪口上。
呵呵,我长得太黑,校长对我印象太深,结果我们院里就处分我一个。”
这些话落在两个年轻的干部耳朵里,不过是听两句又不方便记录在案的私话,但落在汪副部长耳朵里却截然不同。这小子替同学们背了处分,对方院里没人敢跟校长顶牛,所以这小子的处分直到毕业时都没拿掉,最终被分回本地而不是分到地区机关。
人才!
大将之材!
如果学生时代可以说是讲义气,那么现在就是政治成熟,加上其出色的实干能力,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将之材了。如果培养得好,这家伙将比新民那小子还出色,因为他如此年轻就有了很成熟的政治智慧,而不象新民需要摔一跤狠的。
听到这,汪副部长很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但不想再看到自己的下属表现失态,把很严肃的工作弄成听闲话,连忙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道:“以前的事就不要说了,说说你对新职务的想法。
栋材,我重申一遍,欲先治兵者,必先选将。再送你一句,上下同欲者胜。”
真要老子说?
贾栋材仔细观察了一下汪副部长的神色,终于确定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且暗地里鼓励自己要敢说。
“好吧,我提点不成熟的建议,如有不妥之处,还请领导多多海涵。”
扯了这么久,终于要说了,两个下属连忙准备记录,可汪副部长扫了他们一眼,严肃道:“畅所欲言,组织部门有组织部门的保密原则!”
“好的,我一定对组织忠诚老实!”
贾栋材的建议很简单,他建议组织上选派一名老资格的副科级领导干部辅佐他,最好是做过实务又务过虚的。城郊林场不比其他几个林场,马上要面临着和青年林场合并,没一个经验丰富的资深副科级领导压阵脚,很可能会惹出乱子。
汪部暗暗点头,这小子有政治头脑,没有因反对而反对。城郊林场的工人来政府大院闹了两次,现在又要和青年林场合并,于情于理也该派个经验丰富的干部过去压阵,不能指望黄新民那当局长的人成天跑去镇场子。
见领导若有所思的样子,贾栋材便知自己猜中了,缓了缓又道:“汪部,不怕您笑话,从我到县政府办过渡那一天开始,我就有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不是我胆子小,而是责任太大,我是农民子弟,知道农民太苦。
若是花木基地不能建设成,或是建成后不能给农民和政府带来实利,我的工作又有何价值可言?
前段时间,我经常利用周末跑省城,还经常跟江浙、沿海的同学校友联系,就是想建立自己的销售渠道,尽量少受中间环节的盘剥。
可那太难了,目前的园林绿化基本上停留在公共绿化,这就需要去公关。”
说到这里,贾栋材仿佛是进入了某种状态,自顾自地掏出烟和打火机,自己点上烟后才连忙起身给三人敬烟,不好意思道:“对不起,让领导见笑了。”
“没关系”,看出他有表演痕迹又不乏真诚的汪副部长,就着贾栋材的塑料打火机点火,还拍了拍他的手,鼓励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年轻干部就要敢说!对组织都不说,你还能去哪说?”
明白,还是老杨指点得对,领导是天不假,但天上的神仙太多。
狠抽了几口烟,贾栋材仿佛下了决心一般,沉声道:“福哥、森哥,下面的话别记录。”
两人看了眼领导,见领导轻点了下头,连忙合上记录本,还把钢笔帽盖上。
“汪部,我今年四月二十一日,卖了一批深山含笑的芽苗去杭城,售价是十二万多,成本不到一万。”
三人心里一惊,暗道这小子够能耐的,可接下来的话让三人心里又一凛。
“汪部,可我们真正拿到手的,只有不到五万块钱。现在的大环境就是这样,我拿着新昌人民的工资,为党和人民服务是职责所在,哪怕是不幸当了烈士也没什么可抱怨,谁让我是党员?”
说到这,神情悲壮的贾栋材顿了顿,沉重道:“可如果是因为背后有人开枪,我会死不瞑目的。”
三人脸色凝重,他们也是在机关里打滚,如何不明白贾栋材说的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