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开常委会了,今夜也注定很多人无法入眠。
这很多人里就有贾栋材,也有时满平、秦国富、刘明亮他们。
时满平和刘明亮无法入眠是因为要提拔了,只要楼上的任命文件下来,他们就跨入副科级干部队伍,成为众人眼里的青年才俊。
青年才俊,多美好的字眼。
蜗居在丈母娘家的时满平可以挺直腰杆,不用再听邻居们的闲言碎语,还能享受他们羡慕、讨好的目光;而刘明亮则想象着去妇婴保健站向胡娟表白,他相信有了副科级干部的头衔,足以让避着他的胡娟心动。
神色如常的贾栋材却多少有些失落,脸色发黑的秦国富则后悔莫及。贾栋材是因为县里向地委、行署递交的林业系统改革方案被毙了,而秦国富是后悔得想上吊,早知道这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去城郊林场当场长。
兴奋的刘明亮窝在贾栋材办公室抽烟,见他象没事人一样,塞了支‘芙蓉王’烟到他嘴里,玩笑道:“你就装吧,有意思吧?”
正失落的贾栋材叼着烟,没好气道:“人倒霉卵生虱,实职正科成了副科级,老子高兴得起来不?”
“也是”,坐在办公桌上的时满平附和了一句,可天生政治敏感高的刘明亮不以为然,小声道:“栋材,你这不叫人倒霉卵生虱,你这叫好事多磨咧。不是我装神棍,你们看吧,到了年底最迟明年年初,地委肯定会放水。”
没精打采的贾栋材来了精神,小声道:“你听到什么了?”
“用脑壳想啊,你想啊,我们地区七个林业县,我们新昌的问题,另外六个县也肯定有。如果地委还扳着不松口,谁敢推动林业系统改革?
嘿嘿嘿,林业系统不改革,财政收入必定快速下滑,要是我们七个县的财政收入下滑,地委行署的日子又好过得了?”
有道理,两人若有所思,可地委为什么不同意?
这个不好说,地委肯定想放水的,但更担心稳定问题。多吃几年公家饭的时满平反应过来了,压低声音道:“对对对,上头的人哪会在乎下面的人死活?他们担心的是会不会出事,如果出了事,他们要担多少责任!”
所以,各县区和地委、行署的博弈就得多拉锯几番,一方面尽可能地完善方案,另一方面尽可能得减轻地委行署的责任。
时满平一言惊醒梦中人,失落的贾栋材顿时兴奋起来,仿佛看到正科级的帽子在自己脑壳上飘啊飘。他参与过那方案的制定,当然清楚黄大仙把能预料到的问题都给出了解决办法,连退休职工的养老问题都与目前国家提倡的社保挂了上钩。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只要按黄大仙的方案来,林业改革根本不会出什么问题,顶多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也不知怎么的,刘明亮很清楚兄弟高升对他百无一害,可一见贾栋材这兴奋劲,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即使他自己也要当副科级干部了,仍然不禁泼冷水道:“不过,你也莫高兴得太早。我估计啊,林业系统改革会缓下来,但城郊林场不会慢,光那帮工人就够你头疼的。”
说话的可能是无意,但听的人却起了意。时满平的任命一下来,十之会对口卢常委副县长,即将去城郊林场上任的贾栋材,如何会放过与之加深感情的机会?
人嘛,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添花总比不添强。想到这,贾栋材瞟了眼虚掩的办公室门,小声道:“老时,去了老高那不?没钱就吱一声,这种钱不能省的。”
当然去了,虽说上次已经进了一次贡,但这次是提副主任,怎么能和纪检组长比?不过,这小兄弟真义气,心里一暖的时满平拍了拍贾栋材肩膀,也小声谢道:“谢了,哥再穷,也工作了七八年。”
“呵呵”。
见荷包富裕了的贾栋材这么笑,心里不舒服的刘明亮更不舒服。自从上次他好意来提醒,结果被贾栋材训了一句之后,好不容易迈过去的坎又出现了,而且比上次那坎还更高。从那一刻开始,刘明亮才真正意识到,两人关系再亲密也是上下级,而且很可能在未来几年甚至是永远,他都很难追得上贾栋材的步伐。
仕途这条路,一步快就是步步快。
别看贾栋材这次只是进了林业局的班子,但只要地区和县区达成共识,县里的改革方案就会马上启动,他也就顺理成章得升为实职正科。如果花木基地再搞出点名堂,而李县长又顺利接任了书记的职务,以李县长对他的欣赏,极可能在离任前向地委推荐他进入副县级干部后备名单。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仅凭年龄优势,为人处世又过关了的贾栋材都能走上副处级领导岗位。
而他刘明亮表现再好,前面的人不挪窝,他就只能原地不动。可前面的人没有更好的去处,又会轻易挪窝?有了这心事,兴奋的刘明亮突然觉得索然无趣,托辞上厕所离开了贾栋材的办公室。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或许他爹教的那些东西是错的,想进步不能只抱领导的大腿,还得让领导觉得自己有价值。
远的不说,贾栋材不就是这样升官的?
老爹勤勤恳恳半辈子,还紧抱赵常务的大腿,也不过混个大局副职,而贾栋材两年之内就爬到了副科,还极可能在一年之内再升为正科。要不是地区没批准县里的方案,最多一个月后就是真正的正科级领导,刚毕业两年就爬到了老爹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如果贾栋材不是主持了公园的修缮、森林公园的建设,现在又需要他去建设花木基地,罗书记和李县长会如此破格提拔他?仅凭老况和司马剑的关系,可能吗?
按部就班是没有前途的,站在卫生间阳台上被夜风一吹,刘明亮突然想离开办公室。副科级的帽子,足以让他去乡镇任副书记,只有分管了一摊子事,他才能做得出成绩来。
“明亮,明亮?”
正出神的刘明亮回头一看,见是脸色不好的秦国富,连忙挤出个笑脸打趣道:“秦大组长,紧张了?”
呸,觉得倒霉透顶的秦国富暗呸了一口,后悔莫及道:“紧张个,哥哥这次是倒了血霉,你小子倒是走了运。”
不想跟这蠢人走近,但学会了玲珑八面的刘明亮不会轻易得罪人尤其是小人,不禁小声道:“富哥,你可莫沾了便宜不卖乖。就你那位子,要是换成时满平,他会笑得觉都睡不着。”
一想起时满平,后悔的秦国富顿时更难受,自己踩了脚屎,那小子却捡了个桃子,不禁沉声道:“明亮,老子得罪你了?”
就这本事,以后到了豺狗手下,不被他搞死才怪。生气了的刘明亮暗自冷笑,却装作羡慕道:“得了吧,豺狗都进了林业局班子,上头还会蛮亏待你?
操,二十六岁的正科级,你只要不进班房,熬都熬得出个副县吧?”
地区没同意,哪来的正科级?这伢子不是脑壳进水了吧?
但一句很久没人叫了‘豺狗’让秦国富舒服不少,拍着这位主要领导身边的红人的肩膀,叹气道:“明亮,你不懂,等你到了哥哥这位置就会晓得,一步错步步错。”
狗屁不懂,被恶心到了的刘明亮应付了两句,撒完尿又回了贾栋材他们的办公室,免得被这蠢材连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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