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十九年初,皇三子发动政变,推翻腐败不堪的旧政,登基称帝,年号建平。
建平二年,益州甘城总兵府。
夜已深,屋内的灯还亮着。一轮圆月高悬空中,给院子洒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这样空气清爽的晚上,最适合小酌几杯。
屋内的男子身着一身银白铠甲,剑眉入鬓,气质清癯,脸上略带一些憔悴。忽然,男子眉头一拧,刹那间就从窗台飞身而出。四个暗红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立在院子中。见人出来,二话不说,手上金杖直冲他面门而去。他手中之剑并未出鞘,只以剑柄将其格开,随后飞快向后掠去。
四人见状,飞身跃起,将那人围于中间。
刚刚以剑身挡开金杖的瞬间,虎口被震得发麻,孟云彦就知道这四人内力深厚,绝非一般高手。他点地跃起,剑身出鞘,眼前白光闪过,再看五人已缠斗在一起。
一刻钟之后,孟云彦渐感体力不支,今日攻下这甘城已耗费他不少体力,如今以一敌四,脚下步伐略有些虚浮。可高手过招,哪怕只露出毫许纰漏,也会被抓住。四人显然是察觉到了对手的异样,不给他留片刻喘息的功夫,直奔要害而去。
一人绕到后方企图偷袭,孟云彦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几个虚招晃过眼前三人,反手一气呵成将剑送出,身形一转,手中长剑已穿透身后敌人的胸膛。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头望一眼贯穿他胸前的利刃,一口恶血还未喷出,长剑已被抽走,那人仰面重重砸在地上,再无声息。
其余三人见此场景,怒目圆瞪。其中一人伸出左手对准孟云彦,无数细针从其袖中飞出,孟云彦一个翻身险险避开,动作已显疲态。剩余二人手持金杖欺身而上,攻势更加凌厉,招招狠毒,孟云彦用剑挡开一个,却被另一根金杖击中,后退几米,以剑支地,嘴角已有血丝溢出。
三人大喜,金杖带着煞气迅疾飞来,孟云彦挥剑抵挡,无奈内力损耗太大,动作略缓,剑气不足,只堪堪打落其中一根,眼看其他两根就要击中自己,那金杖却像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竟然直直掉落到地上,发出闷响。
“啧啧啧,良辰美景,月圆夜静,不好好欣赏,偏偏要放别人的血,真是可惜。”
空灵的女声似是从天上飘来,三人先是看着地上的金杖呆楞片刻,随即警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浅黛色的身影斜靠在屋顶上,手中拿着一个墨灰色的酒袋。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玉簪挽起些许,剩下的似一股墨色泉水从双肩流下,泄在屋顶的瓦片上。纤腰缠玉带,轻盈多逸态。螓首蛾眉,眸似星河。那女子正玩味地看着下面的几个人,三人互看一眼,心中皆是一惊,这女子是何时来的,他们竟无一人察觉!孟云彦也十分惊诧,看她一副慵懒之态,手中并未持有兵器,刚刚居然轻轻松松就将金杖击落,实在了得。
“不想死就少管闲事!”沙哑的声音带着威胁之意响起,如同地狱中的恶鬼发出。
“你们血煞门趁人家主将旧伤未愈趁机刺杀,本姑娘实在看不过眼。”
血煞门?这些人是血煞门的人?可自己从未在江湖上行走,亦未与任何帮派结怨,何以血煞门的人要置自己于死地?
孟云彦心中正思量,就见三人之中其中一人抬手阻止另外一个想要破口大骂的人,向这女子拱手道:“此事与女侠无关,此人杀了我们的弟兄,还请女侠高抬贵手,允我们报仇。”
“最讨厌别人喊我女侠,听起来五大三粗的,”女子一脸厌恶地捂着耳朵:“你们血煞门好歹是江湖第一邪教,即便不行义事也该知道些江湖规矩。”
那三个血煞门人脸色一变,又听这女子说道:“勾结益州,给厉王当走狗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传出去也不怕江湖笑话。再说,分明就是你们要杀人家在先,如今却说要报仇,果真不要脸。”
他们知这女子是说不通劝不走了,也不再啰嗦,一声大喝金杖归手,直向那女子而去。那女子抛出酒袋,酒袋还未到眼前三人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之力袭面而来,急忙向后退去。
这会功夫女子已从屋顶飞下,落在孟云彦身边:“喂,你还行不行?”
孟云彦一愣,对上她的眼神,点点头。三人再冲过来的时候,女子一转身,已从腰间玉带中抽出一把软剑。
“这个倒霉鬼交给你了,那两个我来解决。”
说罢不等孟云彦反应,便已经与其中两人打斗起来。那两人看这女子的内功身法,便知如不使出全力无法获胜,因此不再留力,处处搏杀。孟云彦虽受了内伤,但解决眼前这一个对他来说并不成什么问题,只是他心中多少有些担心那个被卷进来的女子,当他将自己的纯钧剑刺进敌人身体的时候,并未使全力,好留些体力再去帮帮那女子。
他刚转身,就见那女子跃起飞向院内那棵大树,手上软剑在枝桠上飞舞片刻,那叶子竟像暗器一般飞射出去,两人颈上出现无数裂口,瞬间毙命。叶片在划过皮肤那一瞬间又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只不过边缘的鲜血昭示着它曾是要人性命的利器。
“「落木出尘」…...”被孟云彦的剑打成重伤的血煞门人此刻终于看清她手中的软剑,颤抖着声音道:“青蛟剑……你……你是天虞派轻尘!”
世人皆知天虞派为正派之首,天虞派掌门凌霄座下两个亲传弟子明意、轻尘武功奇绝,分列高手榜三、六之位,却未曾想到这轻尘居然是个妙龄女子。
院子外面一片熙熙攘攘,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带着一队兵俑冲了进来。
“将军!孟诚该死,未能及时察觉异样,令将军深陷危险,请将军责罚。”
“起来吧,这不怪你。”
孟诚一身冷汗,白日刚攻下甘城,大军驻扎在城内。因孟云彦体桖将士作战辛苦,晚上来总兵府查看甘城地形图、兵册时只带了一小队兵俑,都没有让自己随卫在侧。若不是士兵夜间巡查发现倒在总兵府门口的士兵,自己怕是到明天才能发现将军遇刺。
一边的轻尘瞄了一眼满头汗的年轻副将,悠悠开口道:“你来也是送死,不顶什么用。”
自己的武功虽不是强项,好歹也是利州排行在前的。听这女子这样说,孟诚自然心生怒气,抬眼瞪向她:“你又是谁?”
“孟诚,不得无礼。若非轻尘女......姑娘相救,我早已经死在他们手上了。”
哪个轻尘?天虞派?高手榜第六那个?孟诚看一眼四周的情况,几乎马上认定了这个事实,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连忙作揖:“孟诚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轻尘女侠见谅。”
说罢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却听将军轻咳一声。孟诚奇怪地抬头看,轻尘已经猛然凑近:“谦逊有礼不卑不亢,果然是肃王府调教出来的人。我喜欢。不过你若能把女侠二字改成姑娘,我就更喜欢你了。”
孟诚的脸似充了血一般瞬间红透,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轻……轻尘姑娘。”
轻尘满意地应了一声,这才走向那个奄奄一息的血煞门长老,伸手封了他身上大穴:“倒霉鬼,可惜这位将军受了内伤,要不然你早没气了,也不用受此折磨。”
那人此刻动弹不得,偏偏血流又止住了,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咬牙道:“你要做什么?”
“东西在哪?”
“我不知道什么东西。”
“你们血煞门和人打交道,向来要把对方的老底都捏在手里才放心,你身为七杀长老之一,现在告诉我不知道?”
那人只恶狠狠地盯着轻尘看,打定了主意缄口不语。
“我想想,你们家门主之前在鹜水峡被我师傅和师兄挑断了经脉,如今只能呆在教中闭关不出,七杀长老被我师兄杀了一个,如今又死了三个,除你之外,还剩一杀、二杀两个大长老。这么看,东西应该是在他们手上了。我呢,向来爽快,不喜欢为难别人,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在哪也就是了。”
“你……”那人刚说了一个字便不说话了,他惊恐地看着轻尘拿起了他身上的一个小瓶子。
“听说血煞门控制人的一绝便是万虫蛊,”轻尘把玩着这个瓶子,“不知道用在人身上是什么滋味?”
他当然知道用在人身上是什么滋味!那种万虫噬心之痛,他可不想尝。
“如今肃洛两府已经东西合围,益州只剩王都未取,那东西迟早到我手上,你又何必硬撑不说呢?”轻尘说罢,作势要打开瓶塞。
“我说……我说……只求你给我个痛快……”
得到了满意答案的轻尘拍拍手站起来,一转身发现孟云彦正盯着自己看得出神。
“世子不请我进去坐坐?”
孟云彦先是一愣,随后一脸坦然,丝毫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笑着对她道:“姑娘请。”
倒是旁边的孟诚诧异道:“轻尘姑娘如何知道将军便是我们家世子?”
“以你家将军的武功,本该在高手榜前五之列。可高手榜前五我只知有肃王世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姑娘好厉害!”
轻尘挑了挑眉,这肃王府的人拍马屁的功夫也很到位嘛。
孟云彦将人迎进屋,刚落座,轻尘拿出了一个瓶子递给了孟诚:“你家世子受的内伤不轻,这是生脉丹,记得每隔三个时辰给他吃一粒。”
孟诚连忙接过,准备将瓶子收起来。接下来轻尘放在桌上的一个东西差点让他摔了手中的药瓶。
“洛方令?你你你……你是静宸郡主?!”
桌上赫然放着洛王府的调兵令牌“洛方令”,谁都知道洛王近期身体不适,除打理繁琐的政务外,已很少统领军队上阵杀敌,而自己虽有儿子,但都是奢靡享乐之辈,便将调动十万大军的“洛方令”交给自己的女儿静宸郡主。
这位静宸郡主颇为神秘,从未公开露过面,没想到与天虞轻尘竟然是同一人。那她与世子岂不是?孟诚拿眼睛瞄向自家主子。只见世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的女子,但面上仍无惊异之色。
“云彦哥哥。”轻尘看着他喊道。
孟云彦被这个亲昵的称呼弄得有些失神,半晌才答应。
“这剩下取下益州王都的功劳我就不和你抢了,”轻尘冲他眨眨眼,“我已经命我的副将岩业将大军驻扎在益州王都西南的青城,待你定了攻城时辰便让孟诚拿着洛方令去找他便是。”
说罢起身便走。
“静宸,”孟云彦出声喊住她:“你小心些。”
楚静宸闻言回首一笑,点点头,脚尖轻点已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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