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松海市,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大大的太阳挂在头顶,气候温暖湿润,有点初夏来临的感觉。
出了机场,又马不停蹄的赶火车,坐了一整宿的火车,直到踏上长洲的土地,大家才松懈了绷紧的神经。
到家了!熟悉的方言在耳边萦绕,穿着化纤和棉布衣服、的确良衬衫的人群来来往往,赵随云情不自禁露出大大的笑容。
虽然长洲火车站看起来破旧又落后,拥挤又喧嚣,但长岛的风景再好,海浪再漂亮,也比不上家乡亲切的山水。
“回家真好。”赵随云笑道。
“是啊,在米国怎么待都觉得不适应。”修桂正难得表达意见。
“还好呀,我觉得米国挺好的,自动化程度很高,环境漂亮,人的素质也好。”入目反差太大,朱果琼微微觉得惆怅。
“朱姐这么喜欢米国,不如嫁出去算了,我看穆里斯就不错……”赵随云打趣道。
“你这小妮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朱果琼假装生气,笑着伸手去打赵随云的嘴。
真是靓丽的风景啊,章文敬笑着看两个女人打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外面跑了好几天,也就是跟她们说话时感觉能放松些。
湘南省卫生厅派了两辆专车来接章文敬等人,一辆是国产的黑色红旗小轿车,一辆是蓝色中巴车。
领导自然坐小车,剩下的小喽啰们只能挤大车,在章文敬的邀请下,赵长天等人上了中巴车。
顺水人情做到底,中巴车直接把赵长天等人送回了汉江。
“爸,妈,我们回来啦。”家里的门是虚掩的,赵长天推开门,大声嚷嚷道。
“来啦来啦,快,进来休息,累了吧,又是飞机又是火车的。”孙秀竹放下手中的锅铲,赶紧迎上来,把姐弟两个接到沙发上。
赵爱国在后面把两口大皮箱拎进来,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沉?”
“都是替别人买的东西。”赵随云打开皮箱,一样样翻给爸妈看,这个是给爷爷奶奶的,那个是给外公外婆的,这个是给王姨的……
“妈,你快试试,看这条裙子合不合身。”咖啡色圆领的半袖印花长裙是赵随云挑了好久才买到的,样式大方简洁,很衬孙秀竹的气质。
“这得花不少钱吧,我不穿,还是你穿吧。”大半辈子都只穿肉联厂蓝色职工服的女人哪里敢试这样时髦的裙子,她连连摇头,赶去厨房做饭。
赵爱国也收到了女儿的礼物,是两件白色和蓝色条纹的短袖t恤。
“今年夏天穿新衣,爸,把你那件破了个洞的白背心扔了吧,都穿十年了。”赵随云把衣服塞给赵爱国。
好好的背心干嘛要扔,补补还能再穿十年呢,赵爱国小心翼翼把衣服收起来,太败家了,买这么多东西,真让人心疼。
晚上吃饭时,赵中哲放学回来,看见哥哥姐姐,解放军书包一扔立刻冲上来要礼物。
于是,他得到了一只黑色钢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太不公平了,呜呜呜,赵中哲蹲在角落,看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进进出出,拿着想要的东西兴高采烈的议论,幼小的心灵受到一万点伤害。
“起来,”赵长天过来拍拍他的头,发东西啥的是女人喜欢干的事,轮不到他插手,他也乐的清闲。
“不。”男孩决定用沉默表示反抗。
“我有好东西给你,嘘,跟我来。”赵中哲眼睛一亮,蹑手蹑脚跟着哥哥走进卧室。
床上放着一个精美的紫色星星包装盒子,打开来,是全新正版牛津英汉字典!
漂亮的蓝色封面散发出清新的油墨气息,赵中哲瞬间觉得生无可恋。
“这是拜托一个朋友买的,价格不菲,好好看,别糟蹋了。”花了一个月工资呢,一定要逼着赵中哲背的滚瓜烂熟才能回本。
世界太残酷,少年的心都伤透了,他躲到被子里,捂住耳朵不去听外面的欢声笑语。
“王姨,您的洗衣机两天前已经订好了,估计还要段时间才能到,这是图片,您看看型号性能满不满意?”
“真是太谢谢啦,我特别喜欢。”王容娟拿着带回来的宣传图片,笑个不停。
浅绿色的洗衣机清新淡雅,外观设计也很优美轻巧,比她在汉江百货商店看的不知道要漂亮多少,性能相似,而价格还便宜将近四分之一。
闹到十一点最后一波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要不是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估计兴奋的人们还会继续。
第二天,继续发礼物。
实验室里,生化制药厂的六个小青年把赵长天团团围住,看他从袋子里一件件往外掏东西,个个急得瞪大眼伸长脖子瞅着。
手表、录音机、磁带、明信片、海报、鞋子……,还有马长征的签名册。
“哇,音效真好,嗯哼嗯哼……”张启迪抱着砖头小录音机爱不释手,他戴着耳机,听着杰克逊的歌曲摇头晃脑,一脸沉醉。
虽然听不懂歌词,但音乐还是可以欣赏的。
“赵哥,手表超级正点,爱死你啦!”
“赵哥,这真是那些诺贝尔奖的牛人签的,不是你随便找人代签的吧?”
“赵哥,这款球鞋挺合脚的,你真会挑啊……”
“麦当娜真漂亮啊,赵哥,中午请你吃饭!”
……
如果他们知道除了签名册之外,其余的都是赵随云买的,还会感谢我吗?赵长天笑起来。
除了第一天参会,剩下的时间都被赵随云和朱果琼用来购物了,如此精打细算仔细挑选,东西能不好吗?
赵长天摇摇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陪孩子做作业,陪女人逛街和陪老妈拜佛,其结果不是脑溢血就是腿抽筋、头长包。
“给你。”
“什么?”在一旁看热闹的陈怀仁惊讶的接过递给他的东西。
“榛子巧克力,每人都有,这是你的。”
陈怀仁是唯一没有要求买东西的人,就连何明亮都托赵长天带了一套明信片。
“谢谢,对了,这是统计好的重组乙肝疫苗的人群数据,你看看,我觉得二次接种的效果还是挺好的,抗体产生率平均能达到70。”
陈怀仁大概是最在乎疫苗效果的人吧。
“好,辛苦了。”
“长天,你那个疫苗能让已经感染的人转阴吗?”不知不觉间,陈怀仁对赵长天的称呼已经发生变化。
实验室太吵,赵长天走出来点了一根烟,说道“不能,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一种方法能完全清除人体内已经存在的乙肝病毒,最多是抑制病毒复制,让大三阳转成小三阳,肝功能保持稳定,就已经达到临床治愈的要求。”
是这样啊,陈怀仁把巧克力放入口袋,说了声谢谢。
“你尽管吃,我这还有,下班后带回去给嘉卉。”
陈怀仁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但绝对是一个好哥哥,好儿子。
跟着赵长天进入实验室,其实已经改变他的命运轨迹。
前世,陈怀仁偷猪肉被开除后,无事可做,天天和一群混混在一起。
在父亲贪污受贿入狱后,为了养活生病的外公和妈妈,照顾年幼的妹妹,他想尽一切办法谋生。
没有学历,只能靠拳头。
他讲义气,又肯拼,打架从来冲在最前面,慢慢成为汉江黑帮的核心人物,数年后成为汉江市的带头大哥,威震一方。
在外面,陈怀仁威风八面,脱下衣服,身上满是伤疤。
喜欢的女人因为厌恶刀口添血的生活而离开,妹妹因为美貌被人觊觎,而外公和妈妈也在苦苦支撑几年后相继离世。
十五年后的八月初一,汉江晚班的头条新闻就是关于陈氏集团的覆灭,媒体们欢欣鼓舞,纷纷称赞这次警方剿匪行动的成功。
从少数人嘴里,赵长天才知道背后的真相。
作为汉江市最漂亮的女主播,陈嘉卉早已被人盯上,三次怀孕流产后,第四次不肯再打掉,却在七个月的时候被迫引产,大出血母子俱亡。
而陈怀仁,拿着刀在深夜冲进那个人的房间,将他一刀一刀捅死,最后被捕入狱,判处死刑。
某年过年回家,赵长天听妈妈说起,白茫茫雪地里坐着孤独苍老,头发全白的陈副厂长,穿着大红的衣裳,拎着酒,在儿子女儿的坟前燃响鞭炮,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如同翻飞的蝴蝶落在被白雪覆盖的坟头。
回头再看,他和陈怀仁之间的那些往事不过是漫长一生中毫不起眼的小水滴。
陈怀仁从来没有欺负过汉江的平民百姓,所以,赵长天也从不在乎两人之间的小小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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