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琮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他嘴唇轻抿,把那把匕首收进袖袋,看着她道:“原来是这样。”
苏蔷装作寻常地道:“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她的匕首是辅国公给的,跟崔晚歌没有关系。
李琮淡淡点头,目光扫了一遍热闹的校场,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去。
初夏的风有些暖,暖风入胸怀,一点点吹淡他心中积累的炙热。
今日朱学臣把这把匕首呈上来,说是太子妃给的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惊讶。朱学臣按照他的要求描述当日的情景,忽然之间一个想法便钻入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知道司马长临为什么买了太子妃面子,因为这把匕首是辅国公府的,而司马长临欠着辅国公府人情,更是跟辅国公交好。
但是匕首来自太子妃,就不寻常了。
她出生苏府,跟国公府向无交集,她手里却有崔小姐的贴身之物,而且也是放在身上寸步不离。
那么她……
那个大胆的想法如闪电劈下,让他错愕之后心胸沸腾。
万一她……
会不会崔晚歌没有死……
种种想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后来郑夙微来,他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希望她快点走快点走。
他要来向苏蔷求证。
没想到却是,却是他们恰巧都得了国公府的赠刀。
“太子这便走了?”苏蔷在他身后轻松自在地追问了一句。
已经走出十多步的李琮转过身来,看着她在阳光下潇洒肆意的脸庞,忽的道:“你真的很像一个人。”
“是吗?”苏蔷对他一笑,转身手持弓箭对他晃了晃:“来比上一把如何?”
弓箭在阳光下熠熠闪闪,同样闪着亮光的还有她蒙上一层细汗的额头,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李琮呆怔一瞬。
“不必了。”他缓缓道,接着往寝殿的方向走去。
斯人已逝,他无法挽留,也再没有机会同她说上一句话。
阿贡等在校场边,见他走过来,忙上前一步,预备着汇报事情。
“明日吧。”他淡淡道,旋即又把他叫回来,问:“叫你查崔小姐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阿贡忙回话道:“昨日才得了个人,已经由咱们的人押回来,这便审问。”
李琮刚刚恢复宁静的眸子一闪,问道:“是什么人?”
“是魏槐林的帐下小书吏。”阿贡几分自得道:“殿下让卑职查崔小姐的事,又因为魏槐林死了,便又查魏槐林。卑职注意到崔小姐出事当晚,魏槐林帐下的书吏彭谏便不见了。魏槐林通传南地全军,说他是奸细,已经叛逃南夷。命令军卒只要见到,格杀勿论。”
李琮慢慢向前走着,脸色沉沉。
阿贡便又道:“因为这个,卑职便想这人是不是知道些事情,所以被魏槐林灭口。所以卑职便寻到这人的信息,一方面令人守住他家乡的官道,一方面派人在他家门口等着守株待兔。终于给卑职逮到了他。”
“走吧。”李琮忽的止步回头,看着阿贡道:“去见见魏将军的小书吏。”
……
眼前的人哪里有半点能阅信代笔的书吏的样子。
他衣衫褴褛、鬓发纷乱,脸上结着似乎再也洗不净的污垢。阿贡刚一打开柴门,他便猛然抬头,急道:“是管事儿的人来了吗?我可以说了放我走吧?”
看守并审讯彭谏的暗卫忙肃立一边,为首的走上前来,正要下跪请安,被李琮挥手制止了。
“怎么样?”李琮看了一眼彭谏,问道。
“才动一种刑,便说要招了。我等没有带纸笔,正在等贡首领过来。”
“那便招吧。”李琮淡淡道。
彭谏不认得太子李琮,只觉得眼前的人贵气逼人。
管他是谁呢,只要自己说了可以活命便好。本来他逃出来,就是为了活命的。
“小人招了,”彭谏垂着头道:“小人真的不是奸细,是因为发现了魏将军的秘密,险些被他灭口,逃了出来的。”
“什么秘密。”阿贡道。
“是这样的,那日魏将军做了一件大事,这大事虽然大,但是魏将军把参与这事的人尽数处死,也算抹干净了。小人虽然略知道些,但是魏将军是上司,小人不敢过问。可是小人心痒痒,联想到魏将军是收到了一封信才做那事的,故而偷偷溜进行军帐里查看那封书信,结果小人运气不好,被魏将军发现了。”
李琮神色冰冷,听彭谏继续往后说。
“魏将军情急之下要杀我灭口,拼拳脚小人是拼不过的,不过小人祖上是猎户,懂得如何攀树。小人跑进林子,寻最高的树爬上去,掩了身影,这才逃脱了。”
彭谏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没成想魏槐林那厮,竟然说小人是奸细。小人一路北上,乞讨回京,想着一定要到大理寺、到御史台揭发他。不成想小人还没有回来,他却被人刺杀了。这么一来,小人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这才想干脆回家得了,却又被擒。”
他说着呆呆地看了一眼李琮道:“这位贵人气度非凡,一定能看出小人是被冤枉的吧。”
李琮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良久道:“你说的那件大事,是什么事?”
彭谏神情一滞,摇头道:“那小人可不敢说。”
“是不是,”李琮在心里吸了口气:“他与人合谋,杀了辅国公崔胥的女儿,崔晚歌。”
小柴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阿贡在他身边张大了嘴,而其他暗卫皆变了脸色。
彭谏眼睛瞪大,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他原本还想着,那件事可以卖给辅国公府,讨个赏银。没想到他才说了几句,就被这人猜到了。
李琮的心坠落下去,沉沉得似乎他的身体无法负载。
“她是怎么死的?”他轻声问。
声音太小,以至于阿贡重复了一句,彭谏才听到。
“先是下了毒,”彭谏抬起头,唏嘘道:“然后在帐外埋藏了十名刀斧手,直接把人砍成了几节。啧啧,尽管崔小姐每日里穿着男装,可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他余下的话李琮没有听。
脑海里只有那一句:直接把人砍成了几节。
砍成了几节。
李琮背过身去,泪水挡也挡不住地从眼眶中窜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几节。
那该有多疼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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