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所想,无有不应,唯独求不得长生。”
“为何?”
“痴儿,天要弃你罢了。”
脑海中,像是谁一遍又一遍清晰缓慢的念。
“只不过是天要弃你罢了。”
等待死亡同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看着自己的肉体化为灰尘,看着自己的灵魂被火焰吞噬…
在灵魂都似乎快要化为虚无之时,她却仿佛听到谁在唤她的名姓,她无知无觉的随着声音来到这里,一条长长的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的河流从她的身前流过,有一人于下游溯流而来,牵起了她,往上游而去。她听见自己在问。
“我错了么?”
“嗯。”
“错在哪里?”
“你是剑修,该用剑取,不该求它。”
女子抬头看着无尽的虚空,喃喃自语到:“或许,是你说的对。”
男子强忍着眼角的湿意,略微抬起了头,肃了脸训她:“知道错了就要改。”
“来世罢。”疲惫如潮水一般侵入灵魂,女子微笑着合上眼,瞬间神坠虚空。“可剑修,哪来的来世呢?”
一捧河水,足以洗尽前尘。
此世一隅,时空悄然泛起了一道无形的涟漪,时间停滞,万物静止。
不过一瞬,一切如旧。
……
“你女儿不知道又发的什么疯,睡了一觉起来,主意就跟这老天爷的脸似的,说变就变!之前怎么说都不肯去,现在又嚷嚷着要去了,反了她了。”
“那就让孩子去试试嘛。”秦桦理解自己夫人的暴躁,但听闻是女儿的主意还是转变了立场。
“前几日,我说去,你说你的宝贝儿吹不得晒不得,碰伤块头发丝似的油皮你就得找我拼命……今儿好了,不找我拼命了啦?”妻子云英习惯了丈夫对女儿的维护,翻了个白眼,恨恨的拍了一下的肩头丈夫说:“你就护着她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捅了天去,你就等着去给你的宝贝女儿补天罢!”
秦桦闻言也不恼,笑嘻嘻的软言哄她。心下却有些无奈,前日他好不容易在妻子单方面输出下,顽强坚持半个时辰了,没想到那个黑心的小丫头自己投了敌营了。也罢也罢,今日算是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了……
不说结果,秦桦自觉没有哪个父亲能比自己更称职了,为了这小丫头的快活,不知道自己还要挨上亲爹亲娘,泰山泰水多少埋怨。
作为一对新手父母,秦桦和云英对养孩子,总是呈现一种缺乏经验却有着丰沛精力的状态。虽然心里不清楚孩子该怎么养,但是多试试总是没有错的。反正孩子还小,大人们也就无畏多给孩子找条出路。
但是……,秦桦看了看对面空荡荡的椅子,扭头问妻子,问:“阿瑜呢?”
且不说孩子不见了这事,会给这对年轻的父母们带来多大的慌乱。
当事人嘉瑜早坐在泥巴堆里,愉快的与小伙伴们玩了半个时辰了。肥嫩浑圆的脸上写满了浑不知愁四个字。
“修仙多好啊,可以飞!阿续你也一起去嘛!”嘉瑜鼓动着小伙伴。
胖乎乎的秦续摇摇头,脸上写满了拒绝:“不要,修仙哪有泥巴好玩?我娘说修仙连饭都没得吃的。阿瑜姑姑,我把我的糕点分你一半,你也不要去了嘛。”
“啊,饭都不准吃了呀。”嘉瑜吃惊道。“糕……糕点嘛,我阿娘不准我再吃了,再吃就得挨骂了。话说我昨天做了个梦,仙人可漂亮了……”
嘉瑜生的原就圆滚,被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养了五六年依然圆滚。去岁嘉瑜入了宗族学堂,被学堂高油盐的饭菜一滋养,更是成了一颗行走的肉丸子。
肉丸子嘉瑜在学堂很受欢迎,白白软软的谁都想抱一抱。即便是泥巴堆打过滚里的嘉瑜,也能迎来小姐姐的主动献抱,小姐姐嘉微轻轻松松的把肉丸子一把从泥团里拎起来,拉到身边,坚决拒绝了嘉瑜笑嘻嘻要抱抱的请求,严肃的问:“九九,九叔呢?”
“爹在家里呢!”嘉瑜道。
那这个小丫头怎么出来了,嘉微有些纳罕,九叔和小六向来形影不离。泥团子里的孩子们看着小伙伴被拎出去了,惊得站起来围着嘉微撒娇求饶。
一时间“三姐姐”、“三姑姑”叫了起来,直磨得嘉微保证不把看到他们玩泥巴的事情说出去,才得以顺利带着嘉瑜从孩子团里脱了身。
还没等到九叔院子,嘉微就见得自家九叔带着几个侍者一阵风似的卷过来,身边的胖仔也激动的向亲爹张开双臂的奔去。秦桦抱着胖仔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阵,连头发丝也怕是数过一遍。才笑着招呼嘉微道:“阿微,你可好久不来阿叔家了,今日可要留在阿叔家里吃饭。”
时人讲究抱孙不抱子,父亲对儿女总是威严多些,但嘉瑜自打出生就像是跟父亲绑定了似的,打小就是父亲肩上的常客。家里长辈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家里这匹难管的野马得了个心甘情愿的“辔头”,乐见的很,也不多加训斥。没了长辈的拘束,秦桦带着嘉瑜把所有想干的不敢干的都干了一遍。
秦家无人不知的一对混世魔王。
故而嘉微早习惯了九叔六妹的相处方式,九叔自己还是孩子性子,女儿是他的宝贝,到哪都是带着的。
“叔父留饭,阿微原不该辞,只是今日戌时观心堂,族中议事。阿叔一家刚回来,怕下人们疏忽了。阿父便叫我来与阿叔家一道去。”嘉微跟着秦桦入了院门,便见到了家中的女主人。拜见过看见小胖仔就脸色发青的九叔母后,嘉微不免为无知无畏的九妹捏了一把汗。“叔母安好。”
“叔母好着呢,久不见阿微,阿微真是越发出落的越发水灵了。”云英严厉的瞪了眼不靠谱的父女俩,留下了“等着我来收拾你们俩”的讯息,拉着嘉微入了厅堂。问:“阿微可是为了灵根的事来的?一归家呀你母亲便派人来说了。怎还劳累你小人家家的再跑上这一趟。”
这家子的不靠谱程度让族里都操碎了心,不免什么事都多留了个心眼,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会多派上几个人来请。
“正是为灵根之事来的。”嘉微瞟了一眼偷偷离开的父女俩,微微倾了倾身子,亲亲密密的与云英交谈着。“六姑祖来信了,就这几天,便要送我们去国师府测灵根了。只是……阿母离不得床,所以只能让阿微先来见过叔母。”
“我与你母亲打小儿时就认识,些许俗礼值当什么,倒是家中行李未定,乱的很。改日我亲去你家坐坐,好好与你阿母说道说道,阿微可不要嫌叔母是个恶客。”云英拍拍嘉微的手,轻叹了口气。“至于灵根的事,我与你九叔也商议过了。”
“我与你九叔,只得这一个女儿,又养的娇气,本也是不愿意阿瑜离家的。可阿瑜闹着想去,你九叔又宠她,那也只得去试试了。”云英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盏,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这是南边新出的点心,味道也新鲜……我知道你母亲想要说什么,也对,儿女们都是债,哪管做父母的舍不舍得。倒是你母亲,真真算得上个巾帼英雄,是个心智坚强的。”
“阿母原也不想阿微去呢。”嘉微咬了口点心,笑着赞了赞,道:“阿微想去,阿母便拗不过阿微。”
“你倒是个孝顺的,但叔母祖上出过修士,也曾听祖宗们讲过这修仙之事。这修仙界也并非世人所想的平静祥和之地,宗门世家,互斗倾轧,凶险异常也不输于凡俗。”云英搂过嘉微,抚了抚她。“叔母也知你是为了你母亲的身体,可是你还小,哪里知道这许多的事?”
修仙是什么,嘉微也迷糊的很。武朝立国不足百年,仙门诸家之前从未踏入过此地。嘉微也只是在这几日里些许听到了一些传言消息。前朝有灵根修仙之事,但前朝覆灭之时,修士死伤殆尽。原以为大武已是仙门弃地,却未曾想到,百年后,仙门剑宗光降来此。
举世皆惊,各家都是震动不已。
修仙说是一条通天途,但谁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嘉微笑着说:“阿微明白。但叔母也不必过于担忧,族里只说让我们测灵根,是否能有这登天之机还尚未可知呢。”
“也是如此。”云英叹了口气。“就是阿瑜一团孩子气,如何放的下心来。”
“叔母不必担忧,六姑祖亲去国师府探看过了,定也是无碍才许我们拜入。”嘉微道,侧耳听得钟鸣之声,“阿爷今日召我们去观心堂,想来就是细说此事呢。”
……
想做第一批修仙的武朝人,其实并不容易。不同于与仙门联系紧密的前朝,大武立国多年,这片土地上的修仙道统却随着前朝的覆灭大劫断绝多年。凡俗之人想入仙门,难度不下于鱼跃龙门。
新仙门的降临,实是福祸未知。
更何况灵根难得,据闻上界灵气充足,有灵根者尚是百里无一,武朝凡俗之界,有灵根者能有几人?
观心堂里,秦家嫡系四代齐聚,按辈分依次坐下,正中大椅坐了五六位白发老者。秦桦一家迟来,告了声罪后带着妻女坐下。
“今召大家来观心堂,是为了族里选小辈测灵根一事。”开口之人是居位最中握着鸠杖的老者,秦家的家主秦毅。“通天之途重开,秦家也该做准备了。”
修仙宗门的降临,同时代表了凡俗和上界的路已成通途,大批修士会随之而来,武朝本土修凡武,与外来修士没有一战之力,大变即在眼前。
“圣人前几日召见诸臣,此事已有定论。”秦毅神情严肃道,“我大武,将入仙门剑宗道统,新拜国师是剑宗仙人端阳君。”
“不过,虽已托庇于剑宗门下,我大武也需得有自己的修士,这次弟子选拔便是难得的契机。”秦毅道。“按阿妹的消息,剑宗前来甄选的仙人九月初至帝都,算一算日子,国师府选徒,怕正是为此事。”
“确实不错,故而前几日我来信道,六岁以上未及弱冠者,皆可去测一测。”左位上的一紫衣老妇,秦越。笑着对几位老者说:“不知道是否有结果了?”
“我家的幼子阿续,身体虚弱,怕是经不起这奔波。”有对孩子的疼惜超过了对长生一途的族人。“更何况此去山高水远,阿楠家也只有这一个儿息。”
“阿续体弱,倒也在情理之中。”秦越点点头,示意侍女划去阿续的名姓,接着再向小辈问道。“可还有不愿去的?”
“之前小九来信跟我说,也不欲阿瑜离家。”秦毅道,“这小子今天来了,我且再问一问…阿桦,你可是想好?”
秦桦闻言起身,向各位长者行了一礼。“父亲,阿瑜自己想去,儿也拗不过她。且让她先去试试。”
秦毅眯眼看向在依在秦桦腿旁小脑袋直点的嘉瑜,笑道:“阿瑜倒是个胆大的。如此……便是名册上的这些孩子了。”
他转向秦越道:“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帝都,这些孩子们,便尽托于阿妹了。”
“定不有负阿兄所托。”秦越接过名册,倾了倾身子。身为秦家武力值最高的长辈之一,保护这些小辈的安全便是她此行的责任。“各家也都回去好好准备一下,除了必需的东西,杂物皆不需带了。这路上的一切所需,族里都会先行准备,你们也少费些心思。”说着秦越顿了顿。“若顺利的话,中选的孩子们便会留在帝都了。”
“今日夜色已深,大家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秦越点起了几人,皆是名册上孩子的父母:“你们再到这来,我有话要与你们说。”
除了这些孩子的父母,无人知道秦越到底会嘱托了些什么,只是即便是秦桦这样深爱孩子的家长,竟也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少了几分离愁别绪。
后日一早,秦家的马车一辆辆的驶离家门时,除了依然闷闷不乐的秦桦,其它父母们都是笑着的,像是看到了孩子们久远的光明的未来,又像是在期待不知何时的的重逢。
……
两日之后,帝都到了。
历经六朝的战火洗礼,气势恢宏的帝都应天给这些从小就生活在族地中的小孩子们带来了很强烈的视觉冲击,一路之上都不曾停下说笑的他们,仰视着帝都高耸的城墙,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帝都的繁华远超出他们想象,行人如流水一般的来往于这座古都,其中间或夹杂着几位身姿轻盈超凡脱俗的俊逸人物,神仙般的姿态气度,不断引来帝都民众们声声潮水般的惊叹,孩子们更是像被摄了魂似的,痴痴的望着他们远去的飘逸身影。待看不见了,又是好一阵的互相取笑。
秦越倚着隐囊,目送着仙人远去的背影,耳听着孩子们嬉笑快活的声音,手抚了抚手中的宝匣,也无声的露出了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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