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理部,全称是信仰理论部,这个听起来无甚特别的部门,在教团内部的恶名足以使任何一个人闻之色变。
如果说,教团的各职能部门,其假想敌都是盲目痴愚的黑暗混沌,以及由它而衍生出的奇诡之物。
那么信仰理论部则不太一样。
它的假想敌是混沌教派。
——更确切的说,是混入教团之中的混沌教徒。
清除异端,纯净信仰。
这是信仰理论部初创时的宗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权柄的与日俱增,它越来越成为一个在不受限的权力下滋生的恐怖怪物。
仅受教皇节制——
说得好听。
作为代主放牧众生的牧羊人,教皇的身份、地位自然尊崇非凡,但整个教团也不是教皇一人的一言堂,诸如枢机会议、枢密院的存在一直掣肘着教皇的权柄,很多时候教皇对信理部倚仗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怎么能自断臂膀?
所以,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信理部是一把好使的刀子。
屈打成招、网罗罪名对他们来说简直不是个事。
也正因此,在教团内部,信理部声名狼藉,有着宗教裁判所的别称,无论是神职人员、还是持剑者对他们都敬而远之。
艾米·尤利塞斯之所以想加入信理部,也仅仅只是想要借它威名便宜行事而已——但年轻的荣光者没有想到,他第一次与信理部接触,竟然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作为罪人,他被两位宗教裁判所的执行官押送至了黑牢。
远征军终究不是信理部的本部,所谓的黑牢并非真正的牢房,而是一辆马车,一部被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
也不知道是材质的原因,还是上面被刻画了特殊的炼成阵,马车内部不仅进不入哪怕一丝一毫的光线,更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世界,被隔绝了。
连时间的流逝……都难以知晓。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会在这极度的寂静中疑神疑鬼、寝食难安,说不定还就此被叩开心防、吐露真言,但荣光者对此倒是坦然。
原因其实很简单——
一来他正好借这个环境、这个氛围好好的休息一番,二来则是……他清楚的知道,他不会在这里待上多久。
现在,到底是战争时期。
虽然不知道持剑者方面的伤亡如何,但在远征开始前就将才刚刚形成战斗力的新生持剑者压上前线,想来在人手方面捉襟见肘。
而他的战力,在怀曼、加西亚、卡修·瓦尔德等一众大持剑者之间从来不是秘密,虽然没有实打实的一对一杀死过高等妖魔,可在特定的情况下却足够被当做同级的战力使用——在战力如此短缺的当下,实在没有理由对他弃之不用。
这只是敲打。
规矩就是规矩,纪律就是纪律,哪怕情理上他能站得住脚,哪怕他并没有真的做错什么,也必须承担相应的罪责,接受相应的惩处。
以儆效尤。
若是在急需立威的时候,他甚至会被直接处死也说不定。
但没什么好后悔的。
艾米·尤利塞斯低垂眼睑,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说到底,禁忌名单之上的黑山羊与赫姆提卡城之下的深海大衮一样,都是凡人所无法抗衡的恐怖存在。
这是非战之过。
只是必须提防,有人借此机会对他落井下石。
虽然从情理上说应该不至于。
在大方向一致,彼此利害没有冲突的情况下,有谁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勾当?
可没人检举,敲打归敲打,军纪归军纪,他是持剑者系统的人,哪怕现在还没有一个编制,若是真的有惩处,怎么说也应该是由本系统的人出面——把事情闹大,牵扯到牵扯出宗教裁判所,不仅没有必要,反而会让上面的人难看。
有人针对他的概率非常大。
会是谁?
怀曼——
不太可能,这位就算真的要对付他、敲打他也不会使这种小手段,或施于恩,或施于威,以他的身份地位,方法多得是,何必选最不靠谱的那种。
至于同届的、对他心怀不满的持剑者。
对他下黑手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先不说这段时间他逐渐建立起的权威,单论越演越烈的战事,或许不足以让剩下的十数位新生持剑者尽皆归心,却足够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不可或缺。
除非真的疯了,不然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上使绊子。
那么……还有谁?
总不可能信理部那位坐镇远征军的裁决官看他不顺眼吧?
幕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
荣光者自己清楚,他的身份十分敏感,虽然这一次进信理部有很大可能只是走一遍程序,但有了第一次很有可能就会有第二次,他做事虽然小心谨慎,却还不到滴水不漏的地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人再一次的抓做了把柄,送交宗教裁判所。
到了那时,可不一定有这一次这么幸运。
艾米·尤利塞斯抬了抬眼,在被刻意封闭的漆黑世界中,一双眸子清亮幽深。
——必须找到他。
这是祸根。
拳心不禁攥紧,但他的脸上却意外没有怒容。
急不得。
必须徐徐图之。
强压下难定的心思,年轻的荣光者合上了眼帘。
并未睡去。
只是进入了梦境——
借这个可以难得安稳休憩的时机,他打算再一次与嘉苏进行接洽。
无论是从她口中知晓至深之夜深层的隐秘,还是获悉教团本部的动态,对他此刻都大有助益。
下坠、下坠、下坠。
他的意识穿过层层黑暗,最终坠落在了大地之上。
——昏暗无光。
艾米·尤利塞斯睁开眼,黑色的瞳仁之中满是惊疑不定。
这里是……
至深之夜?
念头才刚刚生出,耳畔就传来了……歌声?
年轻的荣光者下意识的找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地却在突然之间倾覆,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空间——不,应该说世界的屏障如同镜面一般破碎。
然后——
世界被侵染成一片血红。
他看见了一只眼睛,一只布满了血丝,将世界侵染成一片鲜红的眼睛。
思维仿佛被冻结。
大脑仿佛被烧焦。
慢了好几拍,他才意识到了他所看见的到底是什么。
——瞳仁不禁放大。
而后,难以置信的声音自口中呢喃而出。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单单只是吟诵便是亵渎的名字。
“莎布·尼古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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