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同调人来的中巴车一起回来了,中巴车停在车间与宿舍楼的操坪中间。正是下午班差半个小时的时间。
季节虽然已经到了仲秋,广东的气候还是火辣辣的热,操坪四周栽种的阔叶风景小树,一片叶子也未曾掉落,翠绿的颜色表现出超强的生命力,是那种顽强的,蓬勃的生命力,如张佑文那个年代的所有的打工仔一样的生命力,那种打不死的小强精神。真正的强大,是内心的强大,只有有了强大的内心,才能在那个激情澎湃,热火朝天的九十年代,超人一步,闯出一番天地。
我们也不能否定运气,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百分之一的运气才是成功。但是百分之一的运气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更难得。如果可以,我们就运气和努力这个话题可以写上几百万字的论文阐述,但是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努力却人人可以有。
张佑文已经提前安排了食堂干部餐小灶,一伙人便浩浩荡荡的拥进食堂。张佑文这样安排是有深意的,他一方面把事情往好处想,倘若成型部和维修部正常上班,就没必要大张旗鼓;假如两个部门员工下午想集体带头罢工,他就有了一张牌打。
至于这张牌能不能打起来,他心里没有底,但是凭借他两年打工经验和感受,觉得大部分工人还是不敢冒险,人不到山穷水尽,选择既有的安逸比创造冒险的未知好得多。事情往往不能往糟糕地方发展,就像一个负债累累的小商小贩,越想靠着今天眼下的收入来应急,往往会生意冷淡,颗粒无收。张佑文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开端,他提前的布局,就是营造一种气势,虽然他也害怕未知,恐惧未知,但箭已上弦,不得不发了。
安妮,小云,艾长发和张佑文沉默的坐在厂长办公室,办公室门开着,透过文员区的落窗玻璃,只看见钉机部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哒哒的钉机声音像战场上的列队英国士兵进攻时敲的小战鼓。
按理说下午不是赖江华的班,但是赖江华早早的坐镇在钉机部,脸上一副焦虑样子走来走去。张佑文十分平静的看着赖江华,是的,人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的视角就变了。在刚刚进钉机部时候,张佑文曾经特别讨厌赖江华的积极,张佑兵曾经想对赖江华动手;后来做了钉机部组长,心里对赖江华虽然说不上讨厌,但每一次看赖江华又瘦又高佝偻背的满脸猩红痤疮样子,心里是有鄙夷色的;现在做到厂长职位,再看赖江华表现,竟然觉得赖江华是可敬可亲的,至少可以把他完全划归到自己亲兵行列里来。
安妮对张佑文道:“这一天是迟早要发生的,早一天不如晚一天。”她似乎在鼓励张佑文讲,又似乎在鼓舞自己。
艾长发满脸虚汗,他看了看一脸沉静如常的张佑文道:“张厂长,是我估计错误,幸好你安排妥当,要不然就麻烦了,我去食堂等着,如果一点钟过了成型部机器没有开动,我就把师傅们带过来开机做事。”
艾长发这几句话张佑文懂,这几句话带着很深的意思,首先,艾长发当着安妮面,肯定了张佑文的能力,把张佑文捧得很高。其次,他认识自己错误,把自己踩的很低。其三,他冷静的想到了最坏情况。张佑文很欣慰,哪怕再风高浪急,只要有了自己团队,有了赖江华和艾长发这样的队友,就是十分让自己欣慰的事情,至少目前他不觉得孤单。
下午上班的铃声总归是响了,保安部打卡区开始出现零零星星打卡上班的工人,李小白第一个带领工人走了过来,啤机砰砰的响了起来。而后是王江长胖胖的身躯,他身后工人不太多,七八台印唛机只启动了三台。然后是李必兴带着一帮张佑文家乡来的新工人,成型部副组长孙大志最后面来了,身后也全部是一帮刚来不久的张佑文老乡。
安妮站起来对张佑文小云道:“走,去车间看见去。”三个人便往分机部走,李必兴正东张西望坐在纸板上,远远的看见安妮过来了,马上站起来发动机器,自己开始操作起来。一帮新来的张佑文老乡,因为不会开机操作,所以都围着李必兴看热闹。
安妮三人走到了分机部,李必兴尴尬的对安妮笑笑道:“师傅们都在睡觉,喊不动,我是愿意上班的。”
安妮看了看油滑的李必兴道:“行了,难为你了,没说你态度不好。只是下次再不能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再出现喊不动师傅上班的情况发生,我只能说你组长不合格了。”
李必兴被安妮和和气气几句话说的脸上红红紫紫的,很不是滋味。幸好张佑文对安妮道:“安妮,你错怪李组长了,李必兴组长工作很积极,做事也认真。只是他手上没有罚款奖励权利,所以才出现这样的事情。”
李必兴连忙道:“可不是嘛!我不能炒他们鱿鱼,不能罚款,也没钱奖励他们,怎么管理他们呢!”说完用感谢目光看着张佑文。
安妮很柔声的道:“那就给你权利嘛!你闲时多找找张佑文厂长,和他商量商量具体方案。”
正说着,只见艾长发带着二十几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车间大门走了进来。张佑文迎了上去,客气的一一和师傅们握手,满脸笑容的说一些欢迎的话。安妮以为张佑文会直接带他们去纸品成型部开机工作,张佑文却带着他们向钉机部走,一路走一路谈笑风生的向他们询问兄弟工厂规章制度,出货量情况,然后又带他们巡视了啤机组,介绍李小白组长,王江长组长,李必兴组长给他们认识,并且肯定了几个组长的管理能力和工作效率,最后才走到了纸品成型部,询问他们工厂机器操作和新华厚街厂有什么不同,出货速度。
安妮和艾长发小云三个人在后面莫名其妙的跟着工作队伍走,开始还不明白张佑文行为,慢慢的明白,张佑文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给厂里有想法的老员工看新华实力,意思很明确的告诉他们,随便你们怎么闹腾,公司有的是熟练工人,顺便也是给大家一颗定心丸,新华不会倒,新华后台硬的很。
成型部轰轰隆隆震耳欲聋的机器开动以后,没半个小时,陆陆续续已经有工人上班来了,最后除了李大山和李可,所有罢工没上班的工人全部上班来了。工厂又恢复了勃勃生机,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又似乎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安妮送师傅们回去时候,转过身深情的看着张佑文。张佑文捉摸不透安妮的眼光想说什么,张佑文此时内心也是忐忑的,他应该和安妮一样,虚汗暗流。但是他们不能表现出来,一丝一毫都不能显露出慌乱来,他现在和安妮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默契,就如战场上面两个配合默契的战友。人生就是这样,时刻在迎接一个又一个的未知,一个又一个的坎坷。一个人再有本事,也是需要一个帮手,一个团队。张佑文现在能做的,就是打造一个铁血团队,能够按自己的意志行事,没有能力表达自己的意志,一切将都是空谈,更不要说让安妮安心在外面跑业务放心工厂生产,或者迎接未来更大的风浪了。
安妮走前,礼貌优雅的握了握艾长发手,握了握孙大志的手,当然也握住了张佑文手。安妮对大家道:“一切靠你们几个多多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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