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单膝跪在榻边的,此时却将另一边的膝盖也抵到了地上,躬身将额头往地上碰,声音颤抖着道:“臣必会竭尽全力,唯望陛下早日大安。”
躺在床榻上的人闻言动了动唇,似是想说什么。
厉青凝微微蹙眉,“李大人,陛下可是要同你说什么。”
李大人连忙直起腰,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已布满了眼泪,他见厉载誉的唇又动了动,连忙将耳朵靠近了些许。
他连呼吸也不敢过重,唯恐听不清厉载誉的话。
厉载誉无甚气力地道:“长公主见到……两大宗……宗主了么。”
李大人连忙抬头,朝厉青凝望了过去,缓缓道:“陛下问,殿下有无见到两大宗宗主。”
厉青凝神色不变,她倾身向前,低声问道:“不知皇兄想知道什么。”
厉载誉双目通红,闻声那瞳仁陡然一颤,事到如今,他哪还顾得上皇帝的架子,只想活命。
他道:“为兄想知道……这药瘾究竟能不能根除……”
厉青凝淡淡道:“皇兄的药瘾乃蝎尾藤所致,药瘾究竟能不能根除,两大宗怕是也不甚清楚,还得去问国师才是。”
“国师。”厉载誉一字一顿地道,一口白牙几近嚼碎。
他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缓缓转动着那双通红的眼珠子朝厉青凝看了过去,使尽全力道:“那便……去,去问国师。”
“臣妹即刻去办。”厉青凝声音平静得很,恬不为意般。
“不。”厉载誉忽然又道,他将颤巍巍的手从锦被里伸了出来,朝厉青凝抓了过去。
厉青凝垂下眼,看着那干瘦如柴的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未收手,也不挣开,心中无甚波澜。
“你说不可打草惊蛇的,莫要、莫要……”厉载誉一句话未说话,就剧烈地咳了几下。
厉青凝微微后仰了些许,眸光依旧冷淡如水,她淡声道:“皇兄无须担忧。”
她话音落下之后,厉载誉这才松开了他那干瘦的手。
似是将力气都用尽了一般,刚一松开,厉载誉的手骤然砸落在床榻上。
厉青凝蹙眉又道:“只是,这几日的奏折许多未批阅,一时堆积了很多,皇兄尚未大安,怕是……”
她话音一顿,缓缓道:“难以上朝。”
厉载誉缓缓合起了双眼,干燥的嘴唇紧紧抿起,他紧皱着眉头,似是在沉思。
厉青凝见他未开口,意味深长道:“国事不可耽搁,近段时日,皇兄不如让大臣们来主持大局。”
厉载誉闻声猛地睁开了合起的双眸,“不可。”
将这两个字挤出喉咙时,他已能尝到喉里涌起的铁锈味。
厉青凝淡淡道:“莫非皇兄有了主意。”
厉载誉急急喘了一口气,他攥紧了锦被,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老树虬根。
他眼里的恐慌更甚,瞳仁更是颤抖不止。
厉青凝看得出来,他这是怕了。
如今厉载誉的权利分散过多,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了决断,否则也不会走到这日这局面。
再这样下去,东洲怕不会再是厉氏的东洲。
厉青凝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将厉载誉逼到绝境,让他不得不放手。
这放手,却不是让他将权利下放给百官。
过了许久,厉载誉又呢喃一般道:“不可。”
厉青凝靠近了些许,看着厉载誉干裂的唇翕动着,那沙哑的嗓音从唇齿间逸出。
“奏折由你亲阅,朝会不可废,你替我……”厉载誉又伸手朝厉青凝探去,可刚碰到那手背,抬起的手便无甚力气地垂了下去。
话虽未说完,可大意已明了。
跪在一边的李大人眸光一颤,后背一阵寒意忽起。
他侧头便朝那面冷心冷的长公主看了过去,却见长公主面色依旧冷淡得很。
这明明是长公主所欲要达成的,可如今她却仍是面色不改,似乎……
并未知足。
厉青凝淡淡道:“那便依皇兄所说。”
她话音一顿,又道:“可若是如此,百官不免会起疑。”
“扶我起来。”厉载誉哑声道。
厉青凝伸出手,毫不费劲地就将那骨瘦如柴的人扶着坐了起来。
厉载誉咳得厉害,边咳边道:“将笔墨纸砚取来。”
一旁惊愣站了许久的太监连忙应声,速速便出去取来了陛下所要的物事。
厉载誉手颤得厉害,他抬起左臂,将右手腕紧紧抓住,这才勉强写出了字。
一个个字写得不比以前,虽算不得歪扭,但却无力得很。
李大人未敢说话,站在远处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肝皆疼。
过了许久,厉青凝才出了金麟宫。
几个小宫女在外边等着,见厉青凝出来,其中一人松了一口气,问道:“殿下,可要回阳宁宫?”
“不急。”厉青凝淡淡道。
那小宫女愣了一瞬,也不知殿下是要等什么。
厉青凝坐上步辇,却未让宫人将步辇抬起,而是直着腰背坐在上边,一句话也未说。
那小宫女本还不明白,后来看见皇帝身边跟着的太监从金麟宫里出来,她才愕然明白了。
太监抱着一个黄木镶金的箱子,缓缓走了过来,“殿下,都在里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