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星鹏把窗帘拉上了,今天英语老师放的电影是《忠犬八公》。
躁动的教室渐渐沉寂下来,有几个同学开始睡觉了,还有些后排的同学搬着凳子去前面过道看电影。
李牧泽在暗下来的教室里偷偷摸摸去拉沈听眠的小手指,沈听眠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李牧泽在无声地笑,摩挲了会儿才松开。
看了十几分钟电影后,李牧泽觉得有些热,把校服外套脱了,他看了眼沈听眠,沈听眠还是老老实实穿着,尽管脸上已经开始冒汗。
沈听眠好像在想着什么,他走神了。
李牧泽不知道的是,那一刻,沈听眠浑身冷汗,身体在不自然地小幅度抖动着,他不停地哀求:
现在吗?
是现在吗?
为什么是现在?
电影播到一半,李牧泽开始打哈欠。
他觉得这个电影冗长而无趣,实在看不出什么大的名堂,就觉得这个电影节奏太慢了,情节又平缓,他还是喜欢看打打杀杀的片子。
他抱着胸,百无聊赖扭头往后扫了眼,惊讶地发现了一双又一双泪眼。
妈呀,全在哭!
几个女生哭成了泪人,孟园园桌子上已经摆着好几个纸团,他感叹着又扭了回来,想和沈听眠分享这件事。
不料这一个扭头,他看见沈听眠身姿僵硬,死死捂着嘴巴,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他的眼睛泥泞不堪,全是泪水,眉毛在不自然抖动着,好似正疯狂忍耐着哭泣的欲望。
李牧泽愣了下,抽了几张纸给他。
沈听眠没有接过来,而是眼珠慢慢转向他。
李牧泽很喜欢沈听眠的眼睛,他在那双眼里看见自己在银河里游泳,而此时,他最爱的眼睛里全是痛苦,泪水蓄满了整个眼床。
李牧泽手足无措,小说地说:“不至于吧,看个电影,别当真啊。”
沈听眠困难地点了点头,他还在抖,没有接李牧泽的纸,这时候下课铃响了,李牧泽正要说话,沈听眠飞速站了起来,生硬地从他背后挤走了,一溜烟消失在了李牧泽的视线里。
沈听眠在厕所的隔间里泣不成声。
他控制不住自己,悲伤、愤怒、绝望,很想砸东西。
为什么又来了?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来?
他拧着自己的头发,张大了嘴,在冲臭的厕所里无声尖叫,周遭嘈杂的声音让他丝毫没有安全感,好像赤|裸着,遍体鳞伤被人丢在雪地里。
好难受,好疼,好想死。
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无论他此时正在被谁爱,还是爱着谁,都不会让这副身体好受哪怕一点点。
抑郁症是庞大的,爱在它的面前小的可怜。
他抓挠着脸,抠着自己的牙齿,哭到干呕,眼前一片一片发着黑。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李牧泽的名字,去想他的样子,想他在旁边陪着自己,想他说过的那些话,坚持一下,求求你,坚持住。
不能就这么死,不能死在没有交代的爱意里,李牧泽是他身上最柔软的骨刺,他要和这根骨刺一同拥抱衰老。
可是如果他做不到呢?他窒息着,从喉咙里发出残破的哭音,呼吸一旦疲软,他便克制不住想要放弃,太难受了,真的不行了。
抑郁症剥夺了他所有思考的能力,只让他挤在痛苦二字的间隙里苦苦挣扎。
他过去以为这些都源于没有获得爱意,是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才那么无助。而现在更残忍的是,爱意同样不能在他痛苦的时候帮助他任何,他不敢想象,爱竟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力量。
李牧泽在教室里烦躁不已。
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他不想时时刻刻跟沈听眠腻歪,这会让沈听眠烦他,但他觉得沈听眠好像很辛苦,这让他焦躁得很。
不过不出意外,在上课前,沈听眠还是回来了。
他看上去洗了好几把脸,校服上有很多水渍,头发也有些湿了。
眼睛还是很红,李牧泽观察着他,往前让了些,让沈听眠回到座位。
孙星鹏一直在做作业,这时候抬起头看了眼沈听眠,惊讶地说:“你回去洗头了?”
李牧泽摸了摸沈听眠的胳膊,担忧地问:“没事儿吧?”
他嘴笨,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听眠摇摇头,微微皱了下眉,坐下后就趴着睡了,头往臂弯里一埋,死人一样不动了。
李牧泽没心思看电影,就盯着沈听眠的后脑勺看。他所有的猜疑和揣测都在沈听眠的身体上拼接,构成了古怪的拼图。
下个课间眨眼就来了,孙星鹏把窗帘拉开,沈听眠似乎有所感应,动了动。
李牧泽看了眼表,戳了下他,说:“等会儿就上课了,起来缓缓吧。”
这话对沈听眠很有作用,他慢慢抬起身体,脸上有很多泪痕,看上去又哭了很久。
李牧泽找来湿巾,皱着眉给他擦脸,沈听眠木讷地看着前方,也不说什么。
“怎么回事儿,你以前养过狗?”李牧泽憋着气问他,看着沈听眠这样,心一揪揪地疼。
“嗯,”沈听眠虚软地回答,“没事。”
“没个屁事,”李牧泽火大地说,“以后不许再看这部电影了。”
沈听眠揉了下眼睛,依然有些茫然,浅浅“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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