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牛眼的刘嬷嬷把人挨个又抽了一遍,但是众仆役们除了伏在地上连连磕头,谁也说不出十一少爷究竟去了哪里。
“一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跟你们主子一样,平日里装得一副老实巴交样,坏水都藏在骨子里!再不老实交代,就全都黥了面卖到戎州去……”
“夫人夫人!”关若风屋里的管事人还没到,声音已经远远传来,他被一根绳子绊了个趔趄,差点没栽个狗吃屎,“哎哟喂,谁把小毛驴儿栓这院门口,这浣风院里的奴才是越来越不成样!”
管事单脚跳过了门槛,跳进了院子,嘴巴里还在大喊着,“夫人啊,老爷带着十一少爷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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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里的园子没有刚才那个大呀,看上去没有那里有钱哎!”
十一跟着凤淮仁一路蹦蹦跳跳往里走,好在他并不在意园子大小,只关心自己的晚饭什么时候开动。
凤淮仁心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刚才待的那个园子是全天下最大的园子,咱家要是越了过去,这一家老小的人头还能在吗?
凤府的大管家是凤淮仁从老家带过来的本家堂兄,叫凤丘,是凤淮仁的心腹,此时跟在自家老爷身后按捺下心中的诧异,低头听凤淮仁吩咐:
“我晚上要去宫里头,十一郎的晚膳你好生料理着,鸡鸭鱼肉,汤包捎卖小馒头,凡是府里有的,都准备好……”
凤管家困惑地打断老爷:“捎什么老爷?”
凤淮仁也一怔,这才想起来问十一:“那捎卖是个什么东西?”
“烧麦就是烧麦啊,”十一比划了下,他于别的事情上不够聪明,对吃一道很有些无师自通,白皙的手掌摊开,五指一抓,虚虚拢起,耐心地教给凤管家,“面皮儿里头裹上肉,捏成石榴的样子,我要吃羊肉的,油要足,皮儿要薄,馅儿要香!”
小少年眯着眼睛深吸了口气,仿佛已经闻到那清香四溢,浓而不腻的味道。
凤管家转了转眼珠,心道这不就是不封口的包子嘛,忙点头应声:“懂了懂了!”
凤淮仁讨好道:“我竟不知十一郎有这样的才华,于食之一道也有如斯造诣,这‘捎卖’一物,唔,包子捎带来的,捏成石榴状,卖相煞是好看,连名儿都取得这般雅致……”
十一挠了挠头:“你这个老头,讲话太文绉绉,我其实不大习惯听你这样说话,实话跟你说,我是受过高中教育的,那里的语文课,很是折磨人……”
凤管家傻了眼,他抬头看看那西边的日头,没错啊,傍晚了,太阳往西边去了,没走错道儿,这十一少爷讲的话自己怎么一个字听不懂呢?
但是管老爷叫老头,十一少爷真是一朝鱼跃龙门,马上就对亲老子翻脸了?!
凤淮仁却半点不以为忤,依然堆着菊花盛开的笑:“那是那是,我儿……我家十一郎的文采,若是应试,那必得高中的!”
十一连连摆手:“我可不要再上高中了,一写作业我就脑瓜疼,唉,跟你说不明白,你大概是没什么文化的。”
“那是那是。”凤淮仁继续赔笑。
一老一小,一个此“高中”,一个彼“高中”,鸡同鸭讲,也聊了一路。
凤管家木着脸,心里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这十一少爷离家了一趟,整个人从打扮到性情都像是换了个人,可既然是老爷亲自带回来的,那就准错不了,凤丘心里感慨,好好一个俊秀公子,被逼做了男妃,脑子生生坏掉了,可惜可怜。
凤淮仁交代完事情,凤管家赶紧小声耳语:
“夫人现在在浣风院,发落院里的奴才呢!”
凤淮仁听到“夫人”俩字儿就是反射性一哆嗦。
关若风是凤相的原配,出身贵不可言,她是一品镇国公和端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当今皇帝的表姐,年纪比凤相还要大几岁,火爆的脾气名满京城。
镇国公满门虎将,关若风继承了关家人所有的基因,长得膀大腰圆,等闲男子的身量都及不上她,阔脸横眉,力大无穷,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戏称她是西楚霸王投错了胎。
而凤淮仁当年不过小小一个探花郎,要身世没身世,要背景没背景,可是这两人的婚事那时满京城都拍手叫好。
彼时靖国公担任兵部尚书,几个儿子都手握重权,关府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可满京大小世家,恁是没一家敢娶这悍女。
靖国公只得退而求其次,一双鹰眼盯住了外来的寒门俊杰。
当年刚满十八一枝花文采风流相貌比文采更风流的凤淮仁是那一届的探花郎,金銮殿上靖国公一眼就看中了他,连哄带诈,把自己闺女嫁了过来。
满京贵胄无不松了一口气,哪个还会去告诉提醒他。
凤淮仁在成亲之前还得意着自己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事事如意人生赢家,那盖头一揭,当时就撅了过去。
关若风撩起大红喜服的袖子,“哐哐”俩耳刮子抽过去,凤相就悠悠醒过来,最后哭着洞了房。
此刻听到夫人在发落十一郎院子里的奴才,凤淮仁不用问就知道那场面有多惨烈,他前往浣风院的脚跟一旋,本能地就想往后转,但一看到旁边没心没肺的小儿子,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十一郎性情难料,又得圣上看重,凤相大人再怕老婆,也越不过他一颗忠于君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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