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完全震惊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登时结巴了起来:“人、人怎么能吃掉妖怪?”
他一个千年老魔,从未听过人会吃妖怪!
“有很多的动物,猪啊羊啊,开了智,但不能化形,这些小妖被吃掉了就只能自认倒霉啊,好与坏这个说法,从来只有人才会去计较,”十一摊开身体就势躺了下去,虽然姜小离是个小孩,但是十一自己也是从小孩子就接受这些道理,如今照本宣科地给姜小离上课,十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虽然神魔大战打过很多次,但我大师尊也从来不说魔就是坏的,神就是好的,他老人家常说,‘神与魔犹如天地之阴阳,一体之两面,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善恶有交替,正邪也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只要不为了一己私利谋害他人,魔也可以是好魔,若为私心所乘置万民于不顾,神也是个恶神’……”
“这世间的一切争斗,并不是来自于分门别派,而是野心和欲望,这种野心和欲望,人有,妖魔有,神仙也有,作恶的是神仙,他就堕成了妖魔,拯救世人的是妖魔,他就成了人类仰望跪拜的神仙,”十一说着说着就笑了,他躺在地上,歪头看向跪坐在那里的姜小离,红衣少年的一双点漆美目蕴着月光般柔和的笑意,“是不是很难懂?没关系,以后等你长大些啊,我再教你!”
姜离脑中嗡嗡作响,一颗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从他魔族血脉觉醒后,身边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天生异类,必有异心”,每个人都觉得魔天生就会作恶,那些提防的眼光,恶毒的话语,种种桎梏的手段和无所不用其极的利用,让他千年来疲惫不堪,继而渐生反骨。
直到他开始血洗仙门十六宫,每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两手一摊:
“看,果然被我们料中了,天生的魔种,注定无可教化,这场腥风血雨终于还是来了!”
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抱持十一这样的想法,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
“哎哎哎姜小离,鬼王走了,咱们得跟上!”
其实十一不用喊,姜离也自动跟了过去,他们离不开楼至三丈外,一场春宴结束,宾主尽欢,楼至送走朋友后,终于回房了。
当天夜里三更过后起了惊雷。
先是一道道的闪电游蛇一般划过长空,继而轰隆隆的天雷直直劈下,带得大地都阵阵颤抖,楼至被这惊天裂地的动静惊醒,忽然开始穿衣穿鞋。
守在他床边的小厮揉着眼睛:“公子,您要去哪儿?”
“我去花园里看看,”楼至披上外衣,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句急吼吼的话,“……这样大的雷,别劈坏了我的牡丹!”
第121章
大雨恍如海潮倒灌泼天而下, 细碎的电光夹带着惨然的亮白色在深浓的夜幕上腾跃翻搅,雷声轰隆中, 相府的后花园里草木疯了一般地摇摆动荡,脚踏之地都跟着震荡个不停, 好像要把整个花园都翻转过来。
“少爷, 少爷……”
小厮白泠跌跌撞撞地跟在楼至身后, 手里的伞早就被斜扯的寒风撕裂得支离破碎, 声嘶力竭的风雨雷电将他的呼喊完全淹没, 他又惊又急又怕, 滚不得滚到前头去拦住自家魔怔了一样的小主子。
楼至奔到花圃边已经全身都湿透,大雨遮挡了他的视线, 唯有借着密集而下的电芒才能看清眼前的情景。
那株牡丹不知何时竟长到了五尺之高, 团团硕大的花瓣大如圆盖,在风雨飘摇中不停落下,有些被狂风卷起,又很快被暴雨砸落进泥泞里, 纤细的茎在这样的摧残中显得格外羸弱,像是少女被扼住的颈项, 无助地奄奄一息着。
楼至心疼坏了, 他立刻脱下外袍遮在牡丹上方,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惊雷猝然劈下, 轰隆炸响, 震得他眼前金光四溅, 楼至甚至有一种错觉,这雷电好像是直直对着牡丹劈来,因为他挡在这里,怒雷生生拐了个弯,劈中离他最近的一棵海棠树上,那树木瞬间燃起了火,又被瓢泼大雨浇熄,冒出滚滚白烟,呲呲作响。
“我的天!”白泠几乎要疯了,他一边把自己湿淋淋的衣服也脱了下来要给楼至披,一边大喊,“少爷,您回屋去,这里交给我!”
有白泠顶着外袍遮在头顶,楼至便蹲了下去,泥土混合着草木的味道扑鼻而来,中间还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牡丹茎叶无力地垂落着,楼至解下头上的发带将花茎绑起,看着满地零落的花瓣怜惜地叹了口气,鲜红欲滴的牡丹,花瓣入泥被雨水冲刷后,蜿蜒出一条条血红的水沟,乍一看触目惊心,竟像是鲜血流了满地。
“你要是个人,”楼至心疼地把牡丹揽在怀里,喃喃道,“这得多疼啊。”
这场雷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急切,园丁们很快过来接手了楼至的工作,将牡丹移植进一个大花盆里,修叶裁枝,好一番养护,最后又将花盆置放在楼至卧房的窗前,这大少爷才肯乖乖回了房去。
“少爷,您可吓死小的了!”白泠伺候着自家少爷洗澡换衣,一边给楼至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忍不住抱怨,“再漂亮的花,它也是个死物,您的身子多金贵,要是为这个病了多不值当,幸好没惊动到老爷夫人……”
“谁说花是死物了?”楼至坐在窗前,两手抱着个大海碗,里面盛着满满的姜汤,他刚沐浴,姜汤又正滚着,把他白皙如玉的一张脸薰得酡红,他一探头就能透过窗子看到外面亭亭玉立的牡丹,正在新雨之后的半空中随着微风轻摇款摆,心里十分满足,“花也是有生命的,他也会疼,也会高兴,你看,小牡丹在给本公子献舞呢,她在感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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