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抬头,只听见刘彻气道:你们,谁让你们过来的,滚下去。说着一脚把一个离他最近的内侍踹下亭阶。我听着那小奴才咕咕咚咚摔下去的声音,心惊胆战,这不摔死也得半残吧。接下来,不是该我这么滚下去吧。
直到一群人连滚带爬的跑出老远,他才慌忙过来把我拉起来,我战战兢兢,本就站不稳的脚这下更软了,真罚了我也就认了,可他自己一皇帝,被一群奴才看到摔的四仰八叉的,竟对我这罪魁祸首容到这个份儿上。这我一动不动呆在地上。
他抱着我坐回榻上,替我拢好衣服,又揉了揉膝盖,轻轻拉着我的手不放,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袒护,我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不能再挣。好一会儿,他一边伸了一只手掀开案上一盅汤的盖子一边侧首问我:饿不饿?
我摇摇头,其实不是不饿,这又惊又吓的,说不饿那是假的,可我一想起那日,他那样喂我喝药,我这会儿就是饿死也万不敢说真话。我算是知道了,这刘彻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问我全是白问,压根儿不管我乐不乐意,舀了一匙羹便往我嘴里送,我要不张嘴,指不定又要嘴对嘴的喂了,真可惜了那道好羹,到我嘴里,吃砒霜也似的难受。
我含着羹在嘴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憋得脸渐发烫。
刘彻看着我不再恼他,心里似乎无比畅快,唇角轻轻挑起,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如chūn水,我看着他盈满日光和欢悦的潋滟眸色,恍惚如飘云端。
转而心下一冷颤,口中汤羹呛进喉,一时猛咳不止。他拍拍我的背,又捏着自己的袖子替我擦嘴角。
我没有办法把自己当成韩嫣,更没有办法让他把我当做韩嫣这样宠着。这太凌乱了。我伸着胳膊尽可能的把他推出去,越远越好。摇摇头正色道:我说了,我不是韩嫣,我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被他一匙羹狠狠地堵住嘴。嘴唇硌到牙齿,疼的我直哆嗦。他面上已显出厉色,我悻悻的咽了羹,不再说话。只得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心里忍不住骂娘,伴君如伴虎,说的就是你这变态!
我耷拉着一张死驴脸,他喂着我便吃,不喂了我便愣。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的枯坐。可怜胃里早就翻江倒海的折腾,只怕要好些天消化不良了。
☆、四、
王孙,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上林苑说的话吗?刘彻放下手里的碗碟正视我的脸。
靠,我记得个屁。
我摇摇头:不记了。
他愣了两三秒,复又低了眸转头吃起东西,含糊不清地说:不记得就算了。等我膳后去见了老太太,回头再和你仔细说。
我一听他要去见太皇太后,心里想了想才道:忘了告诉你,方才你来之前,窦太主来过,说是替太皇太后传赏,给玉堂赏了些东西,我差红玉送回去了。你就也代我谢她老人家了。
既然老太太已经给了台阶下,我要保命,顺坡下驴自然是最明智的做法,连刘彻也拧不过她,我哪里敢舍着这条命去争一口气。这个老太太,连面还没见过一回,就整出这么多事来,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我禁不住叹了口气。
王孙,你别叹气了,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亲政,会让所有人都听我的,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你相信我。刘彻懒懒的用手肘支着案几,指关节微微蜷着抵着额角侧目望我,表qíng懒散,眼神却无比jīng亮,像出鞘的宝刃。
我啐他一口:少他妈臭显摆,你亲不亲政关我屁事,我叹气才不是为了你。我我还准备继续骂下去,但还是止住了,我总是忘记这个人是皇帝,看见他就想恶言相向、拳脚相加。这会儿亭子里没人,我也不怕他脸上过不去,只把脏话当拳头砸他。
也怨不得我,谁让他亲我来着,老子竟然给一个男人轻薄了去,想想我就恶心,越想我就越想揍他。
这些日子,我和他说话从没好口气,想必他也习惯了,只以为我是因为忘了之前的事而烦闷,不论我怎么冷讥热讽,也总是不介意的,他正了正身子,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我有些不懂,但心里没来由颤了一颤。
收起脸上的痞气,像是自语,也像是对我说:你和阿娇说的都对,我不仅是刘彻,也是皇帝,我要庇佑的不光是你们,亦是浩浩苍生,我要做的,不仅是延续大汉国祚,亦是让刘彻这个名字彪炳千古
他说的很轻,却字字钉入我耳中,我听得愣怔,只看着他缓缓起身,回头清浅溶溶的笑,微微眯着的双眸,平澜如水,狭长而漂亮,浸润着冬日的光线,有些刺眼。
这人将帝王之象和某种淡然睿智的气质契合的完美无度,分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即便还未及弱冠却已是浑然天成。难怪大汉朝要在他手里颠倒翻覆。
他抬手整了整衣衫下了亭,临走还不忘又到我面前一边替我裹了裹衣服一边说:我这就去见奶奶,你若想再坐一会儿也好,不过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太阳就凉了,记得趁早让红玉扶你进屋。
看着他渐渐在园子里拐来拐去的身影,我突然觉得浑身热血沸腾,lsquo;庇佑浩浩苍生,延续大汉国祚,让刘彻这个名字彪炳千古。rsquo;他的话一直盈在耳中,他竟可以把那样重逾千钧的话说得坦坦dàngdàng,而且,是在我面前。
为什么我来这个鬼地方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对我好的人是他,害我半死不活的人归根结底也是他,而我,在他说出那几句话的时候,已然明了,在他的帝王路上我必不会如之前所愿事不关己,己不cao心。
但,又该以什么姿态站在他身边?忠臣?谋士?还是男宠?
我心里怄的难受,抱起矮案上的一盅炖ròu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灌下去。穿越到大汉朝也没能改了这个臭毛病,一生气就爱吃,而且怎么吃都吃不饱。一转眼,风卷残云般把碗碗罐罐里能吃的能喝的都扫空了。我打了个饱嗝儿,恨恨的捏着gān净的衣袖抹了一把嘴。索xing又躺下睡。
太阳的温度抵不住冷气的时候,我被红玉唤醒。
韩大人回屋里歇吧,亭子里毕竟凉,呆久了要咳嗽的。
她和另一个小丫鬟撑着我回了玉堂。经过一段回廊的时候,听到回廊旁边的假山后有人说话。
够不着吗?再累几块石头吧。
不行啊,不爬上去的话,最顶上那几枝开的好的肯定摘不到。
那就不要了吧。
那怎么行?娘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假山后,隐隐约约是一片梅花,被假山和回廊檐上垂下的半截白纱隔帘挡了一大半,看不到全景。却是能闻得到花香,也不知道那些丫头究竟在gān什么,只闻其音不见其人。
红玉,那后面是什么地方?我们过去看看吧。我好奇地问。
红玉也奇:大人也不记得梅圃了么?
梅圃?难道我和这个花圃很有关系?我摇摇头苦笑,我连皇上都不认识了,这宫里的殿阁园子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路也不记得,哪里还记得什么梅圃。
红玉以为我又难过,忙安慰:没什么的,大人不记得便不记得,红玉会告诉你。这梅圃啊,是皇后娘娘掌人植的,种的都是梅花,绿萼梅最多。她想了想又道:嗯,圃子东南角也有几株红梅的。
出了回廊,红玉改了道,向左边拐往假山后,应该是进那梅圃的路。
红玉说的不错,果然是一片梅,开的盛极。
青绿浅淡淡的花蕊,白的晃眼的花瓣,深浅不一的褐色枝gān墨画一般,衬着风送来的梅香,梅瓣三三俩俩,随着风雪花儿似地飘啊飘的,美的让人身心俱醉,一眼望去如置身世外瑶仙地,我看的愣在梅圃入口。
被红玉唤了几次才回过神,圃子里有石凳,我扶大人到里面坐吧。
二十步开外,果真隐隐有石桌石凳,走进了才看出,都是上好的整块白岩雕成,光洁如冰,锃亮鉴人。红玉把刚刚在亭子里盖的shòu皮毯子铺上扶我坐下。
我觉得奇怪,这梅花都是在隆冬开的最盛,这绿萼梅更是冬末早chūn才开,何故现在刚刚入冬就开成这般摸样?我抬头看看天,哪里有冷到让梅花迎雪怒放的地步。
再说,喜梅者不大多是爱那傲雪红梅的景致么?这白色的梅花在冬日,可远不比红梅来的惊人绝艳。
我看着满园一望不尽的雪色之梅,这梅花真奇怪,这么早就开的这般好了。那到隆冬正赏梅的时候不就落了么?
红玉捡起几朵落花凑到我鼻尖给我闻,不会,这里的梅花和别处不一样,会一直开到早chūn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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