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什么君臣之道天子百姓的,那不过是说给那些下人听的,我还跟你讲君臣?糊涂人知道我宠你,自然就不敢有什么异议,明眼人看了知道更好,倒省得我再杀jī儆猴。
洗过脸的时候,刘彻还拿着帕子又小心地擦了擦我左脸上一块伤,让红玉拿了药一点点在脸上抹匀:平日都用这个药么?哪个该死的庸医配的,都这么些天了还不见好,回头要是留了疤,让那些医官都提头来见。
我一边微微仰着脸偏过头让他给我擦药,一边勾着嘴角笑,你要是真待见这副脸皮,赶明儿我照这个样子给你做个泥人摆在宣室让你天天看。
胡说,这张脸皮也只有长你身上才管用。
我笑的更舒心:那留不留疤有什么要紧的,留了疤丑些倒好。不知怎么想起淮南太子的事儿来,便低了低头咬咬牙不说话。
他贴在我脸上上药的手指也轻轻抖了一下,默了一会儿,又抬手理了理我的头发后拉着出去,沉着声儿道:若是连王孙都敢有人觊觎,这皇帝就白当了。
我侧脸瞧瞧他嗤笑,心里鄙夷:说的好似他做这皇帝就只为我不再被人觊觎。想了想终是没说出口损他。
这男宠,不论在谁看来,都是当定了。我心想着男宠二字,不由得脊背发寒。眼神也陡然之间冷的冰刀子一般。
刘彻看我愣了半晌,拿了牙箸夹着菜喂过来。
我心下突然一缩抬了手打掉了他的筷子。他面上一滞,却又笑笑柔声道:怎么了?
我拿过一双筷递给他,依旧面不改色冷腔冷调:没事,吃饭。
他看着也不多说什么。只越发笑的无奈。
饭罢坐在宣政殿召见各个司事官长篇大论的报了事务、例查了各郡财事公事之后,刘彻伸伸腰,往我这里凑,我正掂着一卷奏折,有人密奏齐懿王的儿子在封地胡作非为,看上了一个小媳妇儿,qiáng抢民女未遂,竟起歹心搞得那家人妻离子散,将那小美妇bī良为娼。我记起建元二年时候,可不就是这位随声附着老太太跟刘彻唱反调的么。
我冷冷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挑挑眉:你待怎样?
我拿过玉盏刚刚浅抿了口酒水,他一把夺过:医官不是说不让喝么?我让人给你取花露来。别喝这酒了。
我也不再争,只敲了敲竹简:你说该如何?
他摸了摸下巴,毕竟是诸侯王,若是再过些时日兴许不需顾忌,但现在毕竟还有老太太在。难不成还真要了他脑袋?
我摇摇头:照你说来,可是想指派一名官员去申斥一番?我看不行,现在老太太整日缠绵病榻,诸侯王明里个个乖巧得紧,背地里却都嚣张跋扈,怕是吃准了你连区区一个长安都摆不停,或是觉得你qiáng龙也难压地头蛇,往后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反了天了,就逮着这个当口,先整死几个,不然坐着等他们瞧不起你么?
他伸着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摇摇:我看你是太心急,怕老太太一撒手朝中大乱我镇不住那些叔伯长辈,你不记得先帝时lsquo;七王之乱rsquo;是怎么发生的吗?对这些王侯,急得不能来,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得用温火,慢热渐熬。知道chūn秋时候lsquo;郑伯克段于鄢rsquo;吧。庄公姑息养jian,纵容其弟肆意行凶、无法无天,真到激起众怒才以替天行道之名大义灭亲,端的是名利双收的好计谋啊。
我冷哼:那也不能便宜了他,给钱也行,就当拿钱续命吧。我又想到一处,不由笑道:听说齐地多美女,让他们送五十个来。如此一来,齐懿王在齐地可以说是民心尽失。到时候再扳倒他可不就易如反掌了。
他眼一横:要五十个美女?你想做什么
我翻翻白眼:只准你后宫佳丽无数,我就活该沾不得女人?我不过是想要几个长相好的婢女,搁在屋子里养眼,不成么?
他硬着脖子:红玉和玲珑还不够?
我啐他一口:女子之美,有环肥燕瘦、丰腴婀娜之姿,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有俏皮幽默、琴书皆通之才个中趣味你懂个屁。我越说越是起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妲己一舞亡商,褒姒一笑倾周,西施就算灭了吴也能引得勾践和范蠡垂涎相争。就连项羽也与那虞姬成就一段垓下佳话。世人都知红颜乃祸水,可又哪个能坐怀不乱?你啧啧。真真是在娘胎里就生了个棒槌脑瓢。
他一愣,叹道:身子越发羸弱,这张嘴倒是毒厉得很。不过,你想要女人,我却不答应。看也不行。别说还要养在玉堂,门儿都没有。
我气极反笑:蠢货。
他抓抓脑袋:若真想看,我让她们住在永巷,时常来奏歌伴舞给你看不就行了。
说你蠢,你倒还真不rǔ没这个字,你当这是养几只金丝雀儿呢。
他听得郁闷:今日怎么了,说起女人来了?难不成是看韩说娶亲,你这做哥哥的脸上过不去?你若想娶一房还不容易,我指给你十个八个都不碍事,只是,她们自然要住韩府,你得住宫里,最好老死不往来我就让你娶。
韩说娶亲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他也愣了一愣,恍然道:哦许是我忘了告诉你。
我自到这里,似是从未到过韩府,只初来时听红玉说韩说是我弟弟,既然我什么都不记得,这礼节我看倒也无所谓,我只在刘彻身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这会儿提起了,总免不了要见一见,毕竟大汉朝以孝治天下,传出去与刘彻也无正面影响。见一见倒也是百利无害的事。
我低了眼神:可我都忘记了,连家人竟也不记得。
他忙接道:忘了就算了,既是我的少傅伴读,宫里自有你的殿阁,韩府又不缺你这一个。韩说我自会安排。
可韩说娶亲时,我总是得回去,不然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他笑道:那也无妨,让元安和红玉跟你回去,有什么要紧的事他们自然会办,用不着你cao心。
元安倒不用,你让他伺候惯了,突然走了总不适应,元升跟着就行。其实谁跟着倒没什么,只是韩说娶亲,有头有脸的贵族户家都是要去,万一有什么事儿元安怕是一字不差的要说给刘彻,这个节骨眼儿,我总得替他压下一些,小不忍则乱大谋。虽说他也懂这个理,但我总归不放心。
刘彻自然没想到这层,只当是我也被红玉和元升伺候惯了,也点了头:也好。
韩说娶亲之日恰时八月十五中秋月圆,我早三日回了韩府,入了中堂,见正中坐着一面目威严的中年男人,后面一左一右两个面容姣好的夫人,下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另一个略显稚嫩,想必正中的是我爹和他的正妻、我的生母,另两个便是嫡出的兄长韩则和我同母所出的弟弟韩说。
我按着该有的规矩谨言慎微的行了大礼,叩完也未起身,开口道:儿许久未曾归家,愧对爹和娘亲的哺养之恩。
父亲身后那位长相有别于中土女子的美妇,颤着伸出一半的手,有些激动:老爷让嫣儿先起身可好?好容易回来一趟。
父亲这才开口,倒还是无甚qíng绪:拿君食禄忠君之事,在宫里皇上身边做事自然不比别的,自古忠孝两难全,这也怨不得你,起来坐下吧。
是,谢爹爹和娘亲。
他又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便让我回去:你去陪你娘说会儿话,这些日子你不常回家,她时常挂念你。
是。儿知道了。说完走过去扶着我娘离开,韩说也在后面跟着。
刚一进屋,娘就伏在我肩上哭起来:嫣儿,在宫里可好?陪皇上读书累么?怎么又比之前瘦了许多。她又是拿手摸我脸又是捏我的肩,喃喃着:娘怕你这次再入宫,又要三五年回不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韩说站在一旁说道:哥哥许久都不回来看娘亲,娘还以为你不要她了,又从外面听了些闲言碎语,说哥哥在宫里不好,还怕再也见不到哥哥,一看见哥哥的衣衫鞋袜和用过的东西就哭。我劝过多少回都没用,哥哥这次回来好好陪娘亲吧。
她拍拍我的背笑道:回来就好。娘看一眼就安心了。两年了,又长高了许多,娘以往fèng的衣裳或许都不行了。
我自进屋还没说一句话,竟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面容却依旧秀丽,身形也依旧绰约,一双杏眸莹波流转,眼睫浓密垂眸覆瞳,着了薄妆后唇如蔻丹颊如粉云,我的容貌倒竟有七分与她相似,她对我疼惜至此,看着她既惊又喜惶惶不安的表qíng,我哑着嗓子低声唤道: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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