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却是轻车熟路一般:《越人歌》吧。
那女子抬手、捻弦、拨出音律、启口歌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隔着纱屏却也是能觉得出歌女姿容身段、玉手纤指、歌喉婉转,处处皆是曼妙的不可方物。
一曲毕,她便起身离去,那背影委实单薄孤清让人觉得心疼,但终究我也没看得清一眼。只颇有些不满地伸腿踢了踢刘彻:这就没了?你平日倒来寻欢作乐,我竟连人都见不得?
他轻笑道:不见也罢,见了又要生气。
果然不错,我捏了捏拳头起身yù走:我是眼长在你身上了?还是让你缚手缚脚?宫里椒房殿现成的大活人,却要来这些烟花地追踪寻影,何苦来着?
任一个见过阿娇的人都猜得出,那弹箜篌的女子身形姿态皆与阿娇有五成相似。
还未走到门口,我心里堵得很,又转回身,却不知刘彻跟在身后,一头撞上去,额头正撞上他鼻梁,他捂着鼻子后退一下咝咝地抽气,我抬脚便踹,他竟是不躲却往我身上扑来。我慌乱中虽收了力,但迎着他扑过来的力道,那一脚硬生生踹上他小腹,他微微弯了腰一手捂着肚子,依旧往我身上扑,我看着他如此láng狈不堪就皱了皱眉也未转身离去,便是犹豫的这一瞬间就被他拦腰抱在怀里。
我拿手挡开他贴过来的脸:滚。
他趁机用双手圈着我,腆着脸哭丧:鼻子疼,肚子疼心也疼。
我看着他的鼻子,竟是流了一丝血,时下也忘了方才的气不可竭,捏着衣袖擦了擦他的鼻子,揉揉他已经有些青肿起来的鼻梁:你不知道躲吗?
他满眼笑意:别说是一脚,王孙就是拿着刀我也会扑上去的。
我冷着脸道:话不是让说的。
他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王孙总不信我,我若再不多往自己脸上贴些金,王孙恐怕早就弃我而去了。
我别过脸不看他。
他拉着我坐回去:王孙当真以为我来这里就是贪恋那软红十丈?
我gān脆直言不讳:那歌女像阿娇。
他闻言便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为了王孙这一句话,再挨十脚也值。说完又紧了紧环在我腰间的右臂,王孙也看得出那歌女神似阿娇吧。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一心狐疑。
他接着道:王孙或许不记得,我们七年前听宫里人私下说城外林子里有瑞shòu,就未带随侍到城郊外去捉,结果在林子里摸迷了道,后来遇见了孙鹤清才安然回宫,说起来算是对我们有恩。
我看他不是嬉闹的神色,听得瞪直了两眼:怎么?许多年前的事,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他接道:刚刚那女子,与孙家是世jiāo,叫白芷。他似是怕我不懂又补充道:对孙鹤清一往qíng深。
我听的云里雾里: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孙鹤清既是住在城郊林中,想必是个世外隐人,白芷与他既是世jiāo,又如何会沦至青楼?
他淡淡一笑,我看着竟有些凉凉的心疼,他眼神黯了黯接着道:白芷舅父在京城是个有些家业的财主,两年前白芷进京来,其父母带了书信给孙鹤清,让孙鹤清多多照应,不料遭到一伙马贼劫持,辗转反侧被卖到翠歌坊,孙鹤清几经波折打探到这里,却是赎不出去。
赎不出去?孙家穷么?
他摇摇头,只要开个数,倒也不是拿不出钱。只怕连价也不愿开。若不是孙鹤清来与我说起,我怎么知道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他定定的看了我:这家京城最大的歌舞坊,背后的人是平阳公主府上的。
说到这里便不难理解,卫子夫出自平阳公主府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平阳公主私下定是要养着一大批能歌善舞的女子,可她又见卫子夫并不得刘彻的心思,再加上我为了阿娇处死了几个卫子夫的奴才,平阳公主怎会看不出刘彻对阿娇处处体让、心心念着,偏巧,遇上这么一个神行都有几分阿娇的影子的女子,怎会轻易罢手?若她能把白芷调教成卫子夫一般的xingqíng,怕是要集阿娇与卫子夫于一身,何愁没有受宠的机会。
我想到这里竟不由得缩了缩被他拉着的手,他攒的更紧:可我心里只有王孙。姐姐给多少女人都抵不了。
我也不动,任由他拉着,叹了叹气:既然孙鹤清已经开口了
我自然是要把白芷送回孙家。
我点了头。心里却好似一块巨石压着,连话也说不出口。只垂了垂眼皮不去看他。
他往我身边蹭了些:你也瞧见了,别说我身边的女人一个个的居心叵测,便是在宫外,也寻不出一个gāngān净净的人来。你却还要说从齐地要五十个女人。他越说越委屈,好似我做了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qíng来。
平阳公主这一招若得逞了,把白芷送进宫去,刘彻心里自然是日日好过不了,可如今知道了想到了,却也是心寒如冬。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想从他这里捞些好处?可谁又想过他真正喜好什么厌恶什么?
我qiáng笑道:你若不喜欢女人,我往后不说就是了。
那王孙呢?他巴巴的看着我。
我,我也不喜欢。
他顿时喜笑颜开:走,这就把白芷送走。孙鹤清有时送书信进宫还想见见你。今儿恰好中秋,到他那里讨杯茶喝。
再见到那歌女,她知道要送她到孙鹤清那里,有些喜极yù泣,但依旧遮不住那股傲然独立的气质。想来平阳公主既是看上她,必不会横加为难,不过是想断了她逃出生天的念想乖乖的听话些,是故她虽委身此地,日常用度自然堪比大家小姐。所以这一派风姿倒比寻常青楼女子qiáng了许多。
阿娇的清冷是寒冬里的绿萼梅,自有一种睥睨万物的尊荣和资本,而白芷的冷淡,却是空谷之兰的雅致,让人望之驻足。
马车一路疾驰,跑了半个时辰才听得马匹一阵嘶鸣停了下来。阵风掴起车帘,我斜眼看了窗外,竹林、木屋、溪流,好一处山间孤址世外桃源。
还没等元安上前敲门,就有人开了门,走出一个端着一小箩筐桂花的男子,眉目俊秀、温华斌质,着了件月白衫子,长身玉立,雅逸脱尘,让人说不出的舒适。
他走过来先对刘彻道:总以为还要过几日,没想到这么快,有劳了。这才转头对我笑道:听闻韩大人前些日子病了,可还无恙?
我回道:无碍。
白芷向他点了头便进门去了。
他随后带我们进去,一路行至屋后一座溪上小筑,手里仍抱着箩筐,先坐吧,等我把桂花挑好再调酒。
刘彻回道:不用了,医官说王孙要禁酒一段时间。
孙鹤清挑了眉疑道:哦?
刘彻脸色有些沉:前些日子受了伤
他也不多问,只看着刘彻道:那便用今年新采的花煮茶吧。末了又冷不妨问道:这次还要不要带些桂花回去?山里的花总是要比宫里开得好。
刘彻看了看我:不了,往后他或许就不怎么喝酒了,我怕他喝多了伤身,而且或许还会解了他吃的那些补品。
孙鹤清眉间轻轻皱了皱,清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
这座小筑在溪上用数根石柱撑着凭空而造,以吊桥与岸相连,日渐西落,余晖斜she溪水,孙鹤清端坐在小炉旁煮茶,一副泰然清淡,如水似烟,侧脸披着暗粉色的夕阳,不类凡人。
待砌好一盏盏白瓷茶盅后轻轻送至我和刘彻跟前。
刘彻笑道:喝个茶都能耗上一炷香的时辰。
孙鹤清眼也不抬:我这里不饮驴。
我听了也淡淡一笑,拿起杯浅抿了一口,果真是上好的味道,闻之香而不浓,品来味淡而绵远,我赞道:好茶。
他嘴角一动,似乎yù言又止,顿了一顿还是说道:这茶若是经年饮之,可qiáng身健体延年益寿。
刘彻却忙接道:那就把你的花儿和煮茶的东西拿给我些,我回宫里让医官天天煮一些。说着侧过头看着我笑了笑。孙鹤清眼角几不可闻的抖了一抖。
我敛了敛眼中的敌意,只不时冷冷地瞟一眼刘彻。真是不知他哪里来这等狐媚功夫,孙鹤清虽未登堂入殿,却也是骨高气傲,难得的妙人一个,竟是见了刘彻时眼睛里会闪出jīng光来。
我益发地如坐针毡。但若就此甩袖子走人未免有违为客之道。只憋着一口气琢磨着回了宫必得让刘彻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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