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轻了声音,面色软了下来,抬起了手,轻轻揉了揉贺穆清的头,“想得太多,你也累,我也累。”
贺穆清抿着唇,任凭自家小姐在头上乱摸,低声答着,“是,穆清知道了。”
可他又怎么可能不多想呢?
他这样的人,每天都活在战战兢兢里,上面的人说的每句话,他恨不得都得细细琢磨琢磨背后的意思。
他总是得想得多些,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下意识的把上位者的每句话都当做有言外之意一样去猜想。
小姐觉得这样和他相处很累,可他……他又是忽然觉得委屈了一下,他这么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胡乱猜想的头脑。
忽然,在冷风中冻得微凉的指尖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耳垂,叫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瞪着一双眼睛呆看着眼前的人。
顾和以收回了手,她是头一次注意贺穆清的耳垂,前一世,她的母亲总是会与她说,什么什么样的耳垂有福气,她自然是记得的。
她边走边笑着说道:“瞧你这耳垂,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耳垂?
贺穆清自己也抬手摸了一把,看耳垂还能看出来一个人的福气么?他一个九岁就被一刀切了命根子送进了宫里的人,哪儿有什么福气。
他苦笑了一下。
除非遇见小姐就是他的福气。
只要别叫小姐知道,自己是个臭太监就行。
于是他在顾和以面前乖顺的点了点头,“能遇见小姐就是穆清的福气。”
顾和以又是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贺穆清太喜欢说这种话了,说得她都快相信了。如果他不是在拍马屁而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那他……以前未免也过得太差了吧。
……
从灵修寺归来之后,只隔了一日的时间,孙旭便带着人整顿出海了。
顾和以一醒来,就已经听到宅中有了不少动静。她穿了衣,又简单给自己上了点妆,稍微用了些早膳就直接批了斗篷出门而去。
不少脚夫正在从仓库中把备好的清酒、茶叶等往顾宅外的马车上搬运。
大概是天还没亮时他们就已经开始干活儿了,现在太阳都已经冒了头,该搬出去的东西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孙旭与他的兄弟们在一旁指挥着,见顾和以出来了,立刻同身旁的人低声说了几句,来到了顾和以的身旁,“大小姐,库房中备好的东西已经搬运的差不多了,再有个一刻钟,我们就往码头那边去,码头鱼龙混杂,恐怕大小姐去了会有些不适,不若我就在宅子里与大小姐分别吧。”
好歹也给他们送送行吧,顾和以想着,摇摇头道,“无妨,我随你们一起去码头吧。”
说完,她就把目光落在从石板路上鱼贯而过的脚夫身上,这些人在冬日中也穿的极为单薄,一身衣裳都是发黄发旧,就是瘦骨嶙峋的人也要两两搬着一大缸酒,累得额头锃亮,尽是汗水。
九叔一直在库房那边随着脚夫们的搬运清点着,搬运完了东西,九叔为了彻底把账目之类的都捋清,便留在了宅子里,没跟着顾和以他们一同去码头。
顾和以扶了一下贺穆清的肩膀,上了马车。
贺穆清把半抬着的手怯生生的缩了回去,也跟着上了车。
从顾宅到码头这条路,顾和以已经坐马车走过很多次了,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隐隐带着些兴奋——筹备出海的事筹备了有一个月的时间,今天孙旭终于要出海了,心里也算是有一件事落了地。
从安今天也跟着一起来了,不过有贺穆清在,现在点炭火加香料这种事,都已经无需从安动手,她便从暗格里去了软垫和薄毯出来。
顾和以自己将软垫垫在了身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盖上了毯子,“我今早有点儿不舒服,先眯上一会儿,快到地方了你们再叫我。”
香料馥郁的味道顺着鼻腔入侵到头脑中,很快便叫她的意识昏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晃动了一下。
顾和以的头轻轻在车壁上轻轻一磕,就从浅眠之中清醒了过来。她蹙蹙眉头,睁开了双眼,正好见到贺穆清一双似勾似引的眼眸望着自己,见她醒了,立刻受了惊吓一般“刷”的移开了视线,小脸蓦的微红了起来。
她没忍住,嘴角向上扬了扬,一开口,声音竟是微哑,“我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并未。”
贺穆清答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到身体中,叫顾和以一点儿也看不见他那有些窘迫的表情。
趁着小姐小憩,他竟然敢那样明目张胆的看着小姐的脸,该说他自己胆子越来越大了么?
这贺穆清又脸红了。
怎么就这么纯情呢?叫她总是想要调戏他。
顾和以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贺穆清就像是知道她在笑什么似的,头往下扎得更低了,只在外露出了一对红扑扑的耳朵。
小姐的笑声叫他无地自容。
他知道自己一直压着嗓儿说话,平时也经常擦身,所以太监身份还并未叫人发觉,可小姐那样轻声的笑,总让他觉得,像是在笑话他这腌臜卑劣的心思。
只是小姐在他眼里就像是那天仙下了凡似的,瞧见小姐的脸,他便移不开目光了,只想一直瞧着。
能多看一眼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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