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映就把和离文书揣到了怀里:“那我还是别告诉阿姐了吧——”
魏济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难不成你还能瞒着她?”
他声音全无之前恪守的尊敬,一下没在意,“夫人”二字也忘了称呼了,晏映在他眼里本就是个小丫头,即便嫁给谢九桢了,也还是小,但小也有小的可爱之处。
晏映往怀里揣东西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看他:“那依魏仓公之见,我该怎么做好?”
魏济抱起手臂:“和离书的事,你要告诉她,这是结果,于情于理她都该知道,但是你也要明白,你阿姐心里并不好受,你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别让你阿姐为了照顾你的心思,还跟你强颜欢笑。她伤心,不是觉得可惜,这就是该伤心的事,懂了吗?”
晏映谦虚一问,魏济还真就把自己当作长辈“提点”了她一番——他是先生朋友,见识经历都比她多,心思也是细腻的,以长辈的口吻说几句话,晏映没什么不舒服。
就是这话听着很是奇怪。
她明白魏济的意思,是要她照顾阿姐的感受,并且理解阿姐心中的痛苦。
“魏仓公……怎么对我阿姐的事这么上心?”
晏映终于察觉出不对味来,说到底他跟阿姐只是医者和病患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隐秘的事都要跟她说了?
按理来说,晏映提到和离文书的时候,礼数周到的,就应该跟她礼貌笑笑,然后就不再向下说才对。
魏济下巴微微上扬,转身往里走:“你阿姐的身子状况跟情绪变化都有关系,我多嘴一两句,不唐突吧?”
唐突,是有那么一点唐突的!晏映心里想,却不说,跟着走上前,点头道:“魏仓公说得哪里话……”
魏济走在前头,随手摸了摸鼻尖,这丫头嗅觉挺灵敏,好在他反应迅速,及时遮掩,才没叫她看出端倪。
晏晚么,他是关心的。
不然也不会整日闲撑得往侯府跑。
那天踏进西院门槛,他一眼瞧着床上白没了血色的人,后一只脚差点没抬起来。
魏济也活了这么多年,却也没见过晏晚这样样貌的女子,她脸靥白如薄纸,神情怏怏,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机,眼波却还那样热烈。
晏晚不是娇媚的人,她的长相带着一丝侵略性,像月蔷薇枝上带着的刺,经历风雨过后,刺也没那么尖利了,却更惹人怜惜。
匆匆一瞥,晏映那丫头已经命人把青帐放下。
可他还是看着了。
魏济承认自己有那么点私心,晏晚的病情,根本不至于让他天天跑侯府,可他搭着帕子给人诊脉时,差点因为砰砰乱跳的心而看不出脉象。
他行医多少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差错。
是晏晚太勾人了。
她便是坐在青帐后面,什么话都不说,只朦朦胧胧看着她影子,魏济都不忍挪开眼去。
他从前还嘲笑谢九桢被美色所惑,可谢九桢好歹还跟晏二在翠松堂有过三年时光,他自己可才见着人家一面。
魏济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见色起意。
可是他不否认自己的心思,他也不会觉得难堪,没和离之前,晏晚就是有夫之妇,他看诊调药,从不逾矩,也不会让人看出他的花花心肠,更不会显露半分真面目让晏晚为难。
他知道自己得循序渐进着来。
首先得等着周家那个瞎了眼的签下和离文书——他不签,魏济也有的是办法让他签。
再就是等着晏晚走出来。
他日日来侯府看诊,每次看到晏晚,她眼睛都是亮亮的,没有哭过的憔悴,也不会悲秋伤春,甚至偶尔还会说两句玩笑话逗趣,就好像她一点儿也不伤心似的。
但魏济是个冷静的医者,他能从各种细枝末节里知道晏晚并没有她表面上看得那么云淡风轻。
也许晏晚自己都不知道。
周徊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对她来说。
忘掉一个很特别的人,就要花费心思和时间,在心头上剜下一块肉来,疼着,还得忍着。
魏济还挺懊恼,怎么他早先不去平阳?怎么不是他先遇上晏晚?
周家失火,周老夫人被烧成重伤,有出气没进气,性命虽找回来了,可一只脚仍踏在棺材里。作为大胤第一名医,周徊当然来求过他,放在以前,魏济可救可不救,但那天他就去了,忙活一通之后,临走时,周家人不停地跟他拱手道谢。
却不知道周老夫人今后要受的痛苦,还多着呢!
魏济当然不算是个好人,虽然他是医者。都说医者仁心,难道病患就可以没有仁心吗?
晏晚身上的骨肉,是被她折磨没的,听说她盼这个孩子盼了三年。
那么明艳张扬的女人,嫁到周家当牛做马,就因为没了靠山,被这么对待。
没了孩子还不算完,在汤药里加料,想要让晏晚无声无息死在周家,周老夫人何其歹毒的心!晏映交给他的那只手帕,上面的药渣瞒得过别人,瞒不过魏济。
晏映之前问过一次,被魏济搪塞过去了。
她要是知道,晏晚也一定会知道,晏晚知道了,心里该有多伤心。
周老夫人要害她,就因为她对周徊来说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也不能够锦上添花。
杀人不过头点地,一招就死了,哪有什么痛苦,魏济有自己的方法让人痛不欲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