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鬼神之力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借的?”傅鸣遥也不挣开他的手,只淡淡地回视着他,笑着反问。
孟平杉是傅鸣遥离开天玑门后第一个以心相待的人,傅鸣遥身上有饕餮印他是知道的,起初孟平杉只以为是夸大,直到那日在城门外亲眼所见才相信了,可他如果知道会用傅鸣遥的命作代价,他宁愿那日就死在信陵城的城楼上。
那日孟平杉几乎是逃命一般地离开了傅鸣遥居住的小院,一路踉踉跄跄地也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一连好几日没有再回去见傅鸣遥,只是派了一支亲卫队将院子围得严严实实。
若是以前的傅鸣遥,他要走这些人自然拦不住,可现在的傅鸣遥已经到了接近油尽灯枯的时候,既然走不掉便干脆闲下来养鱼看花,数着手指头过剩下的日子。
不过过去了十数日,傅鸣遥便卧床不起,整日整日地昏睡,身形渐渐消瘦了下去,好像一个没看住就会被阎王爷勾去了魂魄。
因着这是在梦境里,所以即便梦里的傅鸣遥已经昏睡了过去,也能看到孟平杉在做什么。
傅鸣遥当初和他说起饕餮印的时候,顺带也提到了一件叫如意笔的东西,他这些天一直没有来看傅鸣遥,便是差人去寻找如意笔的下落,又亲自去跑了一趟,才得到了十几年的阳寿,续到了傅鸣遥身上。
孟平杉满心欢喜地等着傅鸣遥醒来,以为这偷来的十数年也够他们厮守,没想到傅鸣遥醒来之后起了疑心,知道是他用如意笔替自己续阳寿,更是大发雷霆,一直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傅鸣遥的性命虽然暂时保住了,可是用饕餮印召唤鬼怪的反噬仍旧落在他身上,他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浑身上下几乎没有没有不疼的地方,连呼出一口气都是痛的。
他本想抱一丝希望回天玑门秉明师尊,寻找解决的办法,可孟平杉担心他只是找了个理由诓骗自己,以为他走了便不会回来,于是将他软禁在了小院里,在院子外头栽了一片梅林,林子里藏下了机关暗器,不让外面的人进来,也不让里面的人出去。
孟平杉没有再对任何人提起过傅鸣遥,只是每天不管多忙,都会抽出空闲去见傅鸣遥。
傅鸣遥见离开无望,也不再做什么打算,每日不言不语地,打算在院子里度过残生。
约莫过了两年时间,傅鸣遥的身体越来越差,一双腿瘫痪了站不起来,只能整日躺在床上,或是由孟平杉抱着到院子里晒太阳。
傅鸣遥看着那个悉心照顾自己的男人,心中生起了悔恨,恨自己当初把如意笔的事告诉了他,恨自己当年走了又回来,恨自己明明被他当囚犯似的关了起来却又贪恋他的温柔。
于是有一日,趁着孟平杉不在的时候,他便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自杀了。
只是他自杀的力道不太够,没能一刀了断自己,硬是吊了一口气,拖到了孟平杉第二次为自己续上阳寿。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傅鸣遥一想到自己是因为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才能活着,便觉得无比后悔无比可怖,千方百计趁着孟平杉不留意的时候自杀,可是孟平杉在四周放了很多人,他一次次地没能死干脆,孟平杉便一次次地杀人为他续命。
不知道到底是第几次从黄泉路上被人拽了回来,傅鸣遥一睁眼,就看到孟平杉坐在他边上,握着他的一只手,笑着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但是你要知道,你想自杀,只会有更多人为你送命。”
傅鸣遥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害怕,他看不清楚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能够心狠手辣沾着满手鲜血的人。
他害怕会有更多的人因为他想解脱而丧命,所以再也没有做过自杀的事情,也再没能力做这样的事情,因为那日醒来之后,他的双手也没有了知觉,只能像个活死人一般在床上喘着气。
如意笔夺来的阳寿不会原原本本续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头一回续阳寿能续一半,往后每一回,都会越续越少。
傅鸣遥身上已经不知道续了多少回寿命,就算是二十年的阳寿放在他身上怕是也只能撑几个月,孟平杉一意孤行得不肯放他去死,只能威胁林应替他寻阳寿,吊着他的性命,一拖便是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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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吾念轻轻念了声佛号,闭上了眼睛。
司淮转头看了他一眼,往前挥出一道灵光,止住了往下变换的梦境。
所谓探梦,便是施法者将熟睡之人心里最深处的东西以梦的形式唤醒,再以意念的方式进入梦境里,像个透明人一般窥探完整个梦境。
傅鸣遥的这场梦,不需要再往后看,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要他一直活着,饕餮印的反噬就会变本加厉地落到他身上,瘫痪了手脚之后,再后来就瞎了眼睛,说不定再过些时候耳朵也听不见了,嘴巴也说不了了,直到加在他身上的阳寿再也续不上去,才能咽下吊了十几年的那口气。
所以明峤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种得到解脱的希望,他告诉明峤这些东西,想让他为自己画一场圆满的美梦,摆脱这些年的痛苦安然死去。
只是明峤没有拿到千秋卷,也没有拿到如意笔,所以傅鸣遥才答应明峤替他证实那番话,好让他把这个能替他完成心愿的人带过来。
梦境里的一切都是虚的,司淮碰不到吾念,只得望着他的侧脸,轻声道:“看也看过了,确实是一段沾满了无辜性命的孽缘。这件事错本不在傅鸣遥,他也没几日可活了,要不要替他安然解脱,全凭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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