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道:“灵隽法师受百姓尊崇,就算现在声誉有损,他的面子也还是要给几分,他若执意要留,我们怕是不能强行杀人。”
“所以才深夜将诸位唤来此处商讨。你们有所不知,先前我本要擒住那妖龙,可他竟使了妖法招来了周围的精怪,打得我赵家的弟子死伤惨重,若非援兵来得及时,我的性命也得交代在那里,此人是万万留不得!至于灵隽法师——”
他停住了话头,看向了一个方向,道:“我将住持大师也一并请来,就是为了灵隽法师。”
屋檐上的司淮稍稍偏了一下头,顺着众人转头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到了坐在角落喝茶的住持大师。
住持原本静静捻着手里的佛珠,听话头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顿了一下,旋即微微摇了摇头。
“贫僧这位师弟若是有什么想法,我是拦他不住的。他若要护住司淮,定然是要护住的,可他既然要护,也定然不会再让司淮大发杀性,诸位施主也不必非要在寺里见血。若真要流了血才能赎他一点罪过,那让他受些皮肉之苦也可,贫僧会劝我师弟……”
“我们是要住持大师帮忙劝说,不过是要劝灵隽大师杀了他。”赵宗主从人群里走到住持大师面前,面色从容地说道。
“这……佛门净地,不可杀生。何况方才贫僧已经说过了……”
“住持大师!”赵宗主兀然抬高了声调打断他,“那妖龙作孽多端屠杀了不少仙门弟子,难保日后不会屠了你这明华寺。你再想想,灵隽法师乃是得道高僧,他犯了佛门大戒毁坏佛门清誉,日后还有谁到寺里来参拜?又有谁还愿意去信奉佛祖?”
住持听出了他话里的别意,皱眉问道:“施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另一人接过了话头,道:“赵宗主的意思是,明日商讨之时你站在我们这一边,说要除掉那妖龙。那灵隽势必是不肯的,这时我们便会为你说话,说他维护那妖龙损了佛门清誉,请你将他赶出明华寺去。当然,他若是要陪着那妖龙一起死,也并非不可。”
“不错。”赵宗主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微压低了几分,道:“世人提起明华寺,就只会提到灵隽法师,谁会想起主持大师你?不管是把灵隽赶出去还是把他也一起杀了,他在世人口中都再没有什么好名声,日后人们再提起明华寺,便只有住持大师你了。”
屋顶上的司淮怔了一下,拿着瓦片的手微微颤了起来。他只知道仙门想要他死,没想到他们连灵隽也不想放过。
明华寺是因为出了个圣禅法师,才成了佛门第一大寺,连皇家的护国寺都比不上。把灵隽从明华寺赶出去,就等于是告诉世人佛门不承认他这么个弟子,也告诉他们功德再高修为再好也不过是个会犯戒的俗人。
佛门若是失了在百姓心中的尊崇地位,那么仙门便可伺机而起,他们第一件广为传颂的事,便是屠了他这祸事的妖龙。
这样的道理,住持大师这种悟了半生禅的人不会想不明白,可他万没有想到,一直默然不语的人,竟然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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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禅房的,他本想叫醒了灵隽连夜离开明华寺,可推开房门看着那人,又顿住了脚步,忽而无声地苦笑起来。
事已至此,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迟早也是要死的。
既然逃不过,还不如成全了灵隽。
他后退一步迈了出去,捏了一道昏睡的咒诀落到灵隽身上,不舍地驻足望了好一会儿,才关上了禅房的门,上了一道锁,又加了一道禁制。
“你醒来之后若愿意跟我走,我们就隐姓埋名;你若不愿,我就死在你手下。”他轻笑着说出这句话,但心里却是清楚的,一错再错,灵隽是不会再饶他的。
转过身时,脸上的笑意已经被一股杀伐之气取代,漆黑的眼底隐约可见一抹青色,瞬间又被山河剑出鞘的剑芒掩盖了去。
长剑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司淮的脚步很轻,却很稳,每一下都像踩在了地狱的大门上,叫唤着勾魂的鬼差。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与灵隽互通心意之前做的那个梦是什么意思。
灵隽是圣洁的得道高僧,却站在那条栽满曼殊沙华的小路尽头,分明就是预示着他若是选择了和灵隽在一起,就是一条下地狱的不归路。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正是傍晚等在寺门前、又给了他两个柿子的灵勉大师。
灵勉似乎看出了他想做什么,面色不惊地道了句“阿弥陀佛”,还待开口,司淮已经面不改色地从他面前径直走过,也没把他后面的话听进去,只是走出了一小段,才顿了一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你走吧,带上那些小沙弥。”
话音刚落,一直亮着灯的偏殿终于有人出来,也不知是谁眼尖先发现了带着一身邪戾杀气的司淮,叫了一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数把带着极强气焰的剑冲着司淮的面门刺了过来,他也不躲,抬手将山河剑掷了出去,“锵”的一声巨大撞击声带出了一道刺眼的白光,光华落下,司淮手中已多了一把六寸长的骨笛,缓缓凑到唇边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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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明华寺起了一场冲天的大火,刀光和剑影交错掩映着,低沉的低声在一片嘈杂中忽隐忽现,伴着山精鬼怪的呜嚎声和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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