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怅惘还是茫然,吾念重重叹了一口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这么直直地跪到了地上,虔诚地对着那尊佛像磕了三个头,挺直了腰身,合起掌心默声诵起了经文。
这一阵诵经声被夜晚凄厉的寒风刮得破碎,连带着跪在佛像前的单薄身影也微微晃动了一下,吾念却仿佛察觉不到刺骨的冷意一般,整整跪了一个时辰才将经文念完,对着佛像又是极诚恳的三个叩拜,才撑着膝盖勉力起身。
他刚一动作,便有一双手从身后伸了过来,冰凉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贴到他手臂上,微一用力就将他带了起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双凉得没有温度的手是谁的,外头带进来的料峭霜雪寒意还没有退去,吾念皱起了眉头不敢看他,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吧?你大晚上的来这里做什么?”司淮的声音带了一丝微微的怒意,将那件醒来时盖在自己身上的中衣披回了吾念肩上,又觉得还是不太够,干脆把自己的外衣也脱了下来给他。
吾念顺从地拢住了披上来的两层衣物,沾上了些许司淮未退的体温,笑道:“我来还佛祖让我们相逢的愿,也是为我自己忏悔。”
司淮却是直接略去了他前面那一句,问道:“忏悔什么?”
“忏悔你为我犯下的过错。”吾念敛去了几分笑意,想起了司淮对他说的那些事,苦笑着摇了一下头,“当年我从禅房里出来的时候,只看到遍地的尸体和火光,我以为你后悔了不愿在寺里悔过,亦或是他们口出秽语激了你,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为了我……”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你大可明天带着我一起向佛祖悔过,为什么要大半夜的趁着我睡着了过来?”司淮显然是不相信这个解释,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道:“出家人不妄语,你对我撒谎倒是很自然。”
“我怎会……”
“你怎么不会?”司淮厉声打断了他,“你说你不知道来世会和我相遇,只是因为在佛祖面前求了七日,所以换来了这一世的重逢。可我觉得不是……你留住了我的肉身、封印了我的山河剑、又将自己的记忆封进了念珠里,你分明就知道我一定会活过来,会与你相遇!”
“我只是这么做了,没什么事情是一定的。”吾念淡声应着他的话,却在他的注视下别过了脸。
“确实没有什么是一定的,所以你到底还做了些什么,才让这件不一定的事成为了现实?”司淮没有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只是自顾自地握住了他温热的掌心,道:“虽然我没有杀害无辜的百姓,可也造下了深重的杀孽,我没有在佛祖面前悔罪过,佛祖又怎么会因为你长跪七日就成全了你我的来生?”
若要说真的是因为灵隽感动了佛祖,那一定不只是在佛像前跪了七天七夜。
“祁舟……”吾念唤了他一声,随即而来的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还没想好该说些什么,那只握住自己的冰凉的手就松了开去,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将放在袖带里的钱袋摸了过去,拿出了袋子里的那块玉玦碎片。
“这玉玦里有你上一世的记忆,你不告诉我,我自己看也是一样的。”
吾念心里惊了一下,伸手正要去抢,司淮却一个旋身退到了几步后,并拢的指尖凝了一道灵光注进了玉玦里,那淡淡的玉色瞬间涨成了大片亮芒,顷刻间便将司淮吞没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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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淮被带进了一道幻境里,一道只能看不能干涉的、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幻境。
当初在梅园里他也曾经和吾念一起进过一道这样的幻境,不同的是,那一道是梅小姐用死前深深的怨念结下的,而这一道,是他用灵力激起了玉玦碎片里的记忆结下的。
司淮只想看到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幻境里一段很长的回忆都如走马灯一般掠了过去,不多时,周围的白光渐渐变成了红色的火光,朦胧的光晕中,他看到了在业火里焚烧的自己,和站定在一旁浑身发着颤的灵隽。
业火渐渐弱下去了一些的时候,灵隽终于扔掉了手中的碧玦禅杖,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灼灼火光中,聚了一道佛光将他开始消散的肉身护了下来,而那道未来得及护住的魂魄,则化作了千万点星光朝各个方向散了去。
灵隽赶紧结了一道印枷想要将散碎的魂魄再聚起来,却发现漫天的星光已经散得半点不剩,站起的高大身躯摇晃了两下,重重地跪倒在了司淮的尸体旁。
接下来的事情和吾念所说的一般无二,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护下了司淮的尸体,灵隽将尸体安放进了一口棺材里,在棺材上结下了印枷,又贴了几道符咒将棺材隐匿了起来,同剩下的和尚们和皇帝派来的人一同收拾了明华寺的残躯,便将棺材带到了澜沧山。
他借了山精妖怪的力在澜沧山挖了一座墓穴,重新修了一座石棺将司淮的尸体放了进去,用自己的血混着金漆在石棺内外写满了梵文,又在棺底的石莲落了一道禁制,才放心地合上了石棺的棺盖,塑了十八座铜人像,点亮了墓穴里的长明灯。
布置好了墓穴之后,灵隽重新在地面上挖了一个坟坑,将司淮少年时的衣服放进了带来的棺材里,在地面上埋了个掩人耳目的小土包。
后来,灵隽离开了澜沧山,找到了当年助他重新锻造碧玦禅杖、铸造山河剑的匠师,将禅杖的玉玦取了下来一掌劈成了四块,用修为化出了一道琉璃净火,将这四块碎玉重新炼化成了四件不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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