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来,当初他深夜同明峤谈话提及那只引他们去后山的女鬼的时候,明峤的神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只怕是到今天钟洵亲口说出这番话为止,他都没有怀疑过这个正直不阿的世家大宗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还有必要多说吗?”钟洵抬手拂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发丝,道:“大荒山出现龙坑,才有正大光明的寻找碧玦禅杖的理由,可你我素不相识,我哪里算得准你会不会把两块玉玦碎片交出来?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从死人手里拿过来。”
鬼魂向来惧怕佛家的经文符篆,所以当时吾念一行去了李家村之后,那红衣厉鬼伤了个孩子便逃走了,直到他们要离开才现身将他们引到了信陵城,让他们和明峤相遇。后来到了连云府,又大半夜地将他们引到明家后山的陷阱处,让他们掉进那条地下暗河。
这样的做法看起来有些多此一举,可既然他钟宗主不能亲自出面,还有什么比事情出在连云府更能在日后被人询问起的时候推脱掉嫌疑。况且他们死在连云府的话,两块碎玉终究也还是落到明峤手上,丝毫没有偏出他的计划。
此番前因后果说得明白通透,倒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那般执着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司淮死了。
在他的布局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妖龙复生,原本只需要在得到碧玦禅杖之后处理了大荒山的气息,这件事便算结束了,还能给他钟宗主留下一个英勇大义的美名;可那本不该复生的妖龙真的出现了,他便不得不设法杀了妖龙,才能收好这一张铺天的大网。
这么说通了之后,便也不难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这位精于算计的钟宗主设下的局。
他在大荒山动手脚的时候,应该并不知道那个从尸堆里捡走尸体的人就是被玄清道观赶出去的道姑,后来得知了她的身份才把人抓到沉月山庄来,想要从她口中得知自己所用的方法有没有错误和纰漏,甚至要她帮自己复活月凌。
素尘既然同他讲明了魂魄化作厉鬼之人无法用此法复生,按说便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钟洵既不杀人灭口也不放人离开,必然是还在敲算着别的主意。那个孩子逃出去之后他分明可以把人再抓回来,却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分明就是有意让那孩子跟着鬼面人找到司淮,将他引到这里来救人。
看沉月山庄的房屋布局,那座修得及其雅致的书房与钟洵的卧房相离不远,而且正是钟家弟子引着宾客前去的方向。钟洵既然能派鬼面人跟到了明华寺,想必他们一到太垣城他就已经知晓,所以今日设宴的时候守卫都调到了前边,让他们能轻松找到书房底下的地牢。
如若没有猜错,那些鬼面人出现在地牢里只是为了拖住他们,约摸到了时辰出口就会打开,届时被弟子引着去客房的一众宗主掌门就会迎面撞个正着,钟洵就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拿出碧玦禅杖,在众人面前亲手斩杀妖龙。
“就连今夜我和浅浅的定亲宴也是你的计划……”明峤显然也猜出了个大概,强压了许久的怒火之后嗓音变得有些干哑,“反正最后碧玦禅杖是你寻到的,复生的妖龙是你斩杀的,你又为什么非要利用我?!”
钟洵看了一眼钟浅小心翼翼抓在明峤袖子上的手,低低干笑了两声,道:“你为了稳固明家的地位,才一力压下了大荒山的变动寻找玉玦碎片的下落,我又何尝不是为了我钟家的地位和殊荣呢?”
明峤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觉得荒唐,竟然冷声笑了起来。“钟家的地位?钟家百年仙府,祖祖辈辈累下的威望令后辈敬仰,如今各大世家门派虽然没有排名论位,但哪家不是将钟家当做玄门之首看待,你难道怕我明家压了钟家的地位不成?”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因为修为不够想要找到这根禅杖?”钟洵不答反问,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他回答,才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咒骂道:“钟泽那畜生一直在防着我,他一直将只有家主才能修炼的密册带在身上,等我找到的时候有几页已经被他撕毁,我修炼的剑术心法,根本就不是完整的。”
“试问身为一位大宗家主,修为却不能达到他该有的顶峰,传出去怎么让门内弟子信服?怎么让其他门派的人信服?我费了几年的心力谋划想要得到碧玦禅杖,不仅是为了弥补自身修为让月凌复活,也是为了最后让所有人知道,钟家在我手上,比祖辈实力更甚、更显尊崇。”
话说至此,所有的事情便都有了解释。
十载春秋对所爱女子的贪慕和执着,对横刀夺爱的兄长挫骨扬灰都泄不尽的恨,对好不容易接到手里的钟家的一切,交织成了他心底深处阴暗得不可见人的秘密,一步一步地盘算和利用,铺成了今天这样的一个大局。
若非他拿到手的不是第四块玉玦碎片,今夜绝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吾念不可能记起前世的事情,红衣女鬼和鬼面人也不会从地下密室里跑出来,更不会有机会知道钟洵为了自己的阴谋坐下的种种卑劣之事。
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在寂夜里漫了开来,呜嚎了一整夜的北风终于渐渐小了些,在外院巡夜的弟子丝毫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尽责地敲着鼓角往更远的地方巡去,隐约报了声时辰,才知道现在已经是五更天。
许久,吾念才合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贫僧还有最后一问,寒音寺是事,是否和你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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