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的手顿了顿,唏嘘道:“这话一说,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也别太伤心,人总要去的。你瞧我,每天清晨总能拔下几根白发,说不准也没几年好活喽……”
“瞎说什么!”钱小雨一把攥住钱夫人的手,泪眼盈盈:“夫人还年轻得很呢,您肤若凝脂,脸上一丝暗瘢也无,怎可与街上的老妪们比?”
钱夫人噗嗤一笑:“逗你呢我的小乖乖,瞧把你急的。快,坐来这里。”
钱小雨乖乖坐过去,夫人便把头搁上他的肩膀。
“昨天听说你没回来,我便担心得很……以后呀,晚上就别出去了。那些账簿,不过就是些册子,让人带回来,舒舒服服地慢慢看,不好吗?”
“夫人,若不是最近生意不如以前,我也不至于天天出去啊……”
钱夫人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事。大约是我们好久没有再收购铺子了,总有些刁民,跟咱们抢生意。我最近便出去瞧瞧,看个究竟,商量个章程。”
钱夫人狠辣道:“威逼利诱,总有办法。实在不行,带人去抢了来,那些贱民能奈我何!?”
钱小雨笑道:“夫人放心,我心中有数。”
这一通晃过来,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小屋。
钱小雨累得倒头就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他心力交瘁,脸上再做不出表情,心口闷闷地痛,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冻出了问题。
这钱府,表面风光,内里不堪。
钱老爷一年中大半时间宿花眠柳,徜徉在青楼一条街。
钱夫人不会挣钱但喜欢数钱,整日吃喝玩乐。
两个少爷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江南,唯一的女儿嫁去了袁府。
日常运转,竟全靠一个“管家”。
钱小雨,便是这钱府的管家了。
说起来像个一人之下的风光位子,实际也不过就是个签了卖身契的奴才。
主子生的是主子,奴才生的,天生就是奴才。
钱小雨的爹娘曾是袁茂临家的奴才,姓周,生了个儿子,便是袁家家生子。
生子那天,外头小雨濛濛,便随便取了个名,叫做周小雨。
某天袁老爷突然赐姓,他便随着爹娘,改名袁小雨。
奴才的命贱,袁老爷刚来春阳县没多久,这对奴才就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打杀了扔进乱葬坳。
袁小雨便成了没有爹娘的小奴才。
他从小忍饥挨饿,活在奴才堆里的底层,直到稍大了些,露出些人精的特质来。
他得到了袁茂临的重用。
袁茂临教他识字,给他好吃的,可时间一长,新鲜感没了,他就被送给了钱三狗。
又改名钱小雨。
瞧瞧,奴才的姓,就像个玩笑似的。
钱小雨睡着了,梦中出现了莫世安。
莫小雨,听起来好像也不错。他砸吧嘴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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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届宋家代表大会,现在开始!”
宋煦慷慨激昂,小春江天天和田小庆啪啪鼓起掌来。
田小庆:“我好好的姓田,谁跟你宋家。”
“行了,进了我家的铺子,就是我家的人。”宋煦搬出流氓逻辑,完了把临时充做白板的石块敲得啪啪响。
“不重要的事情略过,今天我想与你们讨论一下,搞死钱三狗的思路。”
田小庆早听说了来龙去脉,要是放在以前,他也不会掺和宋煦的事情。但这么多天混在一起,他既得了利益也有了感情,说不管宋煦死活,他肯定是狠不下这个心的。
于是下午铺子关门,他也乖乖搬了张凳子坐下来。
“第一,我们要弄清敌人的性质。”宋煦拿了根烧过的枯枝,在石块上写了俩字。
田小庆举手:“煦哥,你怎么突然会认字了?”
这一点他之前和小春确认过,此时根本不虚:“小时候不是一起上过学堂吗。”
田小庆目瞪口呆:“我,我好像是上过一年,但我还是不认得啊。”
还好你不认得。宋煦望着自己的简体字腹诽,顺便无视了田小庆。
“我们要对付的是钱三狗,而不是袁县令。民不与官斗,但斗个本地豪绅,要比斗官阻力小得多。虽然钱三狗和袁县令是亲家,但亲家再亲也不能真的亲如一家!”
“哈哈哈哈……”田小庆被逗乐了,小春拿起根木棍,啪地打在凳子边儿上:“肃静!”
田小庆闭上嘴巴。
宋煦非常满意他的课代表,继续讲下去。
“斗豪绅,分为明斗和暗斗。明斗肯定会惹来县令,但暗斗,县令未必会插手,这就给了我们成功的可能性。”
他深呼吸一口,稍稍严肃了表情:“今天早上,我与小春亲眼目睹了一起杀人案。根据知情者彩秀提供的情报,那是一个曾经被钱三狗搞到家破人亡的人,因为仇恨,一个人提着刀去与一个百人车队对砍——结局是惨烈的。”
小春被宋煦看了一眼,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就听人铿锵有力地说道:“所以!请不要提刀就砍!不会有好结果!”
小春:“…………”
“但这也为我提供了一个思路。之前我总觉得,钱家庞然大物,我与小春只有两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人家?但有了这位烈士的壮举,我明白了,这个县,乃至附近的村庄,有许许多多受压迫的良民!他们也跟我一样,因为人微言轻,只能龟缩在家,不敢站出来抗……抗钱。”宋煦清清嗓子:“所以,我们要团结起来!一个人是死,十个人是死,一百个一千个人一起上,钱三狗还有什么活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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