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厮是此刻惶急,“夫人”二字脱口而出,说完了,自己也并未察觉,沈无疾也一时没察觉,至于黄大夫,更是以为他们平日里便是这样的,除了在心中暗暗道了句“荒唐”,对洛金玉的心绪有些复杂外,也没多想。
只是洛金玉一怔,望着面前三人理所应当的模样,顿时又恼又羞,皱眉瞪向沈无疾。
这混账,先胡乱教西风叫他“干娘”,又让府中小厮称他“夫人”,无耻!
可如此场景,洛金玉也并未说什么,只佯作自己没听见。
沈无疾虽一时不知洛金玉为何忽然瞪自己,可心中却不太爽快,便哼了一声,迁怒他人,无理取闹地刻薄道:“今儿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吗?全京城的御医都当值?轮到这赤脚大仙敢称再世华佗?真有这么神,早也去宫里了。”
黄大夫仍然默然不语,心中暗道,正所谓见微知著,瞧着你,便知在宫中做御医是件于养生毫无益处的事儿。
小厮不敢说话,洛金玉却敢,他见沈无疾如此无礼,不悦道:“沈公公,请谨你言辞,且不论黄大夫在京城确有远近名声,不仅医术精湛,更有医者慈悲,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常常为贫苦患者医治而不收分文,当得上一句再世华佗。即便并非如此,你又怎能对人如此无礼?公公贵为司礼监掌印,竟也如此不懂礼数,想来这宫中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稀罕之处。”
小厮暗叫不好,见老爷因被当众斥责而神色恼怒,像极了掀桌前的模样,便急中生智,壮着胆子高声提醒:“老爷,夫人还伤着呢,让黄大夫且先瞧一瞧吧。”
闻言,洛金玉脸颊恼红,再也装不了没听见,忍不住朝这小厮道:“请你休得再胡言,在下洛子石,请你直呼在下名字便可。”
虽然不悦,可洛金玉心道这府中人自然都是被沈无疾逼迫如此,也是无奈,因此对小厮说话时,语气倒比对沈无疾说话时缓和许多。
沈无疾见状,更为恼怒:“你和他说话,声儿都小了许多!”
小厮:“……”
“……”黄大夫再想到年前那位门房,顿时对这沈府上下都极为同情。
沈无疾说完那话,理智尚存,能伸能屈,立时变了神色,轻咳两声,搁下花盆,朝黄大夫矜持地颔首道:“叫黄大夫见笑了。”
黄大夫见着他这变脸神功,心中称奇,嘴上却道:“哪里,哪里。”
沈无疾道:“还请黄大夫赶紧为他看一看,他脖子后面不知怎么回事,像是狗咬的。”
黄大夫到底医者胸襟,患者为大,不与沈无疾计较,他点点头,便放下医箱,走到洛金玉身边,温声道:“洛公子,请你坐下,让老朽查看伤口。”
洛金玉忙拱手道:“有劳黄大夫。”
他坐在凳子上,侧着头,正要抬手抓开自己披在颈后的长发,沈无疾已快他一步,抢先为他拂开发丝,殷勤道:“咱家来。”
洛金玉不愿在黄大夫与小厮面前与沈无疾纠缠,便不说话,只垂着头,让黄大夫赶紧看,看完了,沈无疾也就能松手了。
黄大夫仔细地看了看洛金玉那伤口,只见伤口虽深,可血迹却也不多,便问:“我来之前,洛公子已止过血了?还是说,这伤并非今日所有?”
“我——”
洛金玉刚开口,沈无疾便抢着道:“没有,起初也只有斑点血迹,擦在指尖上一点点,很快便凝住了。起初还有些痛,很快也不痛了。就是今儿晌午到傍晚时候伤的,他在屋里睡觉,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洛金玉:“……”
黄大夫皱眉道:“这倒也奇怪,这伤口看起来颇深,像犬类利齿所伤,寻常来说,不该如此。”
洛金玉看了一眼密切关注黄大夫一言一行的沈无疾,问黄大夫:“不是人咬的?”
黄大夫笑道:“我是年纪大了,也没眼花到犬类与人的齿印都分不清的地步。”
洛金玉歉意道:“抱歉,洛某并非此意。”
黄大夫摆摆手:“在下只是说笑,公子无需拘谨。”又朝小厮道,“劳烦这位小哥为我打两盆温水来,好为洛公子清理伤口。”
小厮忙跑出去倒水。
黄大夫则低着头打开自己的医箱,从中取出几瓶药粉,逐一在桌上摆好,又取出纸笔砚台,正要写些伤口护理要解与平日里消炎祛疤的药方,就见从身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墨条研起来。
黄大夫抬头看向伸手的沈无疾。
沈无疾一面研墨,一面笑道:“咱家平日里可是为皇上与阁老研墨的,黄大夫有福。”
黄大夫忙道:“不敢有劳公公,受之有愧。”
“只需将人看好了,就没愧,咱家还会多多感谢你。”沈无疾道,“咱家刚刚是心急,无礼冲撞了黄大夫,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若你非得放在心上,也别迁怒到伤患身上去,否则……”
“沈公公!”洛金玉眼见他对着黄大夫来这套威逼利诱、恩威并施的官威派头,皱眉道,“洛某再请你谨慎言辞。”
闻言,沈无疾露齿一笑,朝黄大夫拱手道:“咱家再向大夫赔礼。咱家平日里横惯了,性情率真,口无遮拦,你别见怪。”
黄大夫头一回见自个儿说自个儿横惯了,又自个儿说自个儿性情率真的,实在是哭笑不得,只在心中暗道阉人或许便是如此性情怪异,倒也不再计较沈无疾连番失礼了,只回以拱手,道:“在下惶恐。”又正色道,“黄某一介大夫,倒也不会做出报复病患之事,公公无需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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