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洛母是多虑了,洛金玉打小好学,一拿到书本,便如同老僧坐定一般,轻易不会走神,哪里会被母亲在那儿做包子的声响所打扰。
而这样的经历也使得洛金玉在往后的求学生涯中自有一份沉淀稳重的心态,一次太学院中考试,临近收卷,外头忽然传来喧嚣声,好似是说有贵人前来巡视太学子,同学们不免有所骚动,又早已答完卷子,便纷纷就此交卷,出去看热闹。
洛金玉在太学院的考试中向来名列榜首,他比其他人更早作答完了考卷,却习惯将卷面细细自查,直到收卷,从不草率。如今外头有热闹,却也没影响他分毫,便是圣上亲临,他也没兴趣。
监考的太学院老师乃是翰林院老学士,他向来慈蔼随和,当时坐在堂上,眼看着学生们提早交卷去看热闹,倒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将卷收了,细心摆整齐,再一抬头,见到堂下所剩学生尚有十来位,可哪怕没交卷的,也到底心浮气躁,忍不住频频抬头去瞧窗外。也有嫌弃外头学生吵闹的,皱着眉头起身去关了窗,这才回座位继续查卷的。
唯独洛金玉,他端坐如松,目光一刻也未从卷上离开过,眉宇之间神色认真,却没有丝毫骄躁,仿佛他置身于一静室,不曾受过任何烦扰。
许久,时辰到了,老学士拿起小金锤,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上的小钟,发出清脆又悦耳的声响,洛金玉这才仿若收回了神思,回到了俗世之中。他款款起身,双手捧起自己的试卷,一路往堂上走,一路轻轻地吹干墨渍。
来到堂前,洛金玉恭恭敬敬地将试卷双手奉上:“先生,学生交卷。”
待老学士收上他的卷子,洛金玉又搭着手,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回去桌前,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收归整齐,这才出了考室,向廊中探头望着远处的同学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同学答他:“喻阁老与佳王爷来了。”
洛金玉“嗯”了一声,又听同学愤愤不平道,“我听说,要选几个学生去陪同,自然是要选名列前茅的,可……呵呵。”
一旁的其他几位太学生闻言,也颇感不平:“你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我就觉得好笑!我说怎么的忽然变动了考试次序,原来是这个缘由。谁不知咱们班是成绩最好的,更有子石坐镇,自然是要选子石和咱们班上其他人去阁老和王爷面前露脸博个青睐。如今倒好,将考试次序一变,顺理成章地成了‘不打扰学生考试’,便选了那些个人去作陪,全是些垫脚的。别人不说,就那君若清,他回回考试三十名开外,也好意思!”
“谁让人家爹是院长,你有本事,你让你爹也去做个院长。”
“我就是看不惯。平日里君若清追在子石身后边儿,嘴里嚷嚷着甘为子石门前走狗,可闻着肉味儿了,可不就跑得比谁都快。这些官宦子弟自幼耳濡目染,皆是如此,口蜜腹剑,心口不一。”
洛金玉彼时也是年少轻狂,闻言哼笑了一声,虽未与他们一起出言嘲讽,眼中却显然满是不屑。
他不屑君院长这些曲曲绕绕上不了台面的小肚肠子心思,不屑身边同学们实则羡慕的能去阁老与王爷面前露个脸面的大好机会,同样也不屑在这儿背后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将来恩科答卷排名,又不算人情分数。”洛金玉开口道,“不如说说,此次考试,你们是如何破题的?”
他一张口,顿时令同学们暂且忘了别的事,纷纷议论起这次考试的题目来。
……
喻阁老府上,今夜倒是热闹,阁老之子朝着父亲身边坐着的白发老人笑道:“齐叔您来了,我父亲可就高兴了,今儿精神头都好了许多,平日里,这时候就犯困了。”
白发老人忙道:“我还惶恐呢,这么晚了,生怕扰了阁老休息。”
喻阁老闻言,道:“你累了,要休息了?”
阁老儿子忙大声在他耳边道:“是齐叔怕您累了!”
“我累什么,几年不见,我精神头儿好着呢,成天就听你们说我累,巴不得我累似的,我醒着,耽误你们事儿了?”喻阁老不悦地瞥儿子一眼。
阁老儿子哭笑不得,朝白发老人道:“齐叔,您看看,父亲这话都比平日里多了。”又道,“您二位老友相聚,我等小辈就不在旁扰着你们说话了。有什么,您只管叫守在门外的丫鬟便是。”
白发老人点点头,目送着阁老的一众儿孙们出去,看回喻阁老身上,大声道:“阁老若累了,便说,我就不吵着你休息,明日再说!”
喻阁老的声音却低了下来,瞥着老友道:“当我聋了?这么大声。”
白发老人笑了起来,声儿也低了下来:“可不就是吗。”
“不想听的,自然就聋了。”喻阁老端起茶盏,缓缓道。
齐老闻言,却道:“那看来,阁老接下来还是得聋上一番。”
喻阁老看向他:“你先说说。”
齐老却沉默了一小会儿,方才开口道:“阁老可曾还记得洛金玉这人?”
喻阁老淡淡道:“怎么不记得,你齐谦做了一辈子不争不抢、不温不火的老好人,临老了倒聊发少年狂气,为了这个学生,赌气辞官,回故土去开私塾。”
齐老笑了笑,喝了口茶。
喻阁老问:“怎么的,你在咱们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也能这么快得到他出狱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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