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乐知时失去了父母。连飞往英国将他接回来的宋谨,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一个三岁的孩子去解释这一切。
那时候的乐知时抓着宋谨的袖子,只会甜甜地叫uncle,不懂什么是死亡,什么是寄养。他被带回宋家,从此就在江城生了根。
路口的红灯迫使乐知时刹住单车。早上起得太猛,人还有点飘乎乎的,视线盯着红灯上的光点,思绪一跳一跳的,分散开来。昨晚的梦在脑海里只剩下破碎的剪影,好像自己变作小小一团,跟在宋煜的屁股后头打转,连中文都说不利索,只会缠人。
林蓉总用吃醋的口气揶揄乐知时,说他第一个学会的中文词汇竟然是哥哥。
不过宋煜打小寡言,对谁都不冷不热。好在他虽然不怎么搭理乐知时,却也不会赶他走,任他缠着。只是等他们大了,开始上小学了,乐知时的混血长相就越发打眼。
宋煜本就出挑,又跟着个洋娃娃牌拖油瓶,几乎每天都要应付关于他家事的八卦询问。时间一长,宋煜实在没了耐心,正好后来搬了新家,离开之前的学区和小学同学,他就在升初中之后定下三大条约:
在外不许叫哥哥。
不许一起上学或回家。
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住我家。
起初乐知时根本无法接受。宋煜升初中和他分开对他的打击就够大了,更别提不能叫哥哥的事。但他一向是个唯宋煜马首是瞻的孩子,守规矩第一名。毕竟比起不被搭理,在外保持距离乐知时还是能接受的。
在乐知时心里,宋煜就像是一个永远立在前面的标杆,从蹒跚学步起他就在后面追逐。宋煜六岁时,他三岁,跟着哥哥跌跌撞撞跑出门,去看搬家的蚂蚁;宋煜十岁,他七岁,第一次和哥哥一起上小学,在公交车上开心到唱歌却被捂住嘴;宋煜十五岁,他十二,大太阳底下举着小电风扇,卖雪糕的老爷爷给了他一个板凳,让他可以坐着等哥哥出考场。他还记得那天他吃了三根冰棒,宋煜并没有发现,并且为了他放弃坐学校大巴,他们打车去吃了小龙虾。
那天的小龙虾特别大,他吃了23个,其中有15个是宋煜给他剥的,因为被嫌弃动作太慢。他记得自己反驳:“虽然我不会剥虾,但是我很会藏对吧,你的同学都没有看到我。”
宋煜却不以为然,“可我一眼就看到了,所以你藏得一点也不好。”
乐知时一直坚持认为自己很擅长隐藏,包括在外和宋煜的关系,后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宋煜是对的。
“绿灯了,走吧。”
路上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看了眼时间,乐知时踩上踏板加速,单薄的身体弓起,努力蹬车。九月初的风还是暖热的,烘着周身,把夏季校服衬衫吹到鼓起,乐知时微卷的棕发在阳光下泛出点金色,蓬松柔软。
一路狂飙到学校,刚停好单车,望见门口查岗的大部队,他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乐乐!”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乐知时吓得回过头,是他的铁哥们兼同桌蒋宇凡。
乐知时的姓氏特殊,很多人第一眼看都会念成快乐的乐而不是音乐的乐。出错频率之高让他直接多了一个小名——乐乐。不光是家人,身边关系不错的同学朋友也都这么叫。
得逞之后蒋宇凡一脸得意,摸了一把自己刚被老妈逼着推干净的小平头,“你今天怎么也踩着点来学校啊?”
“睡过了。”乐知时拉着蒋宇凡往校门赶,“门口好多人啊。”
蒋宇凡老神在在,“越是不上早自习啊,迟到的人就越多。”远远看见戴袖章的值日生,他检查了一下校服,顺便瞟了一眼乐知时。
“哎等等,”蒋宇凡一把抓住他,“乐,你的铭牌呢?”
脚步飞快的乐知时忽然间惊醒,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果然空荡荡一片。
“糟了。蓉姨每次洗衣服的时候会把铭牌取下来,我今天走得急忘了这茬了。”
“那怎么办?”蒋宇凡垫着脚往门口瞅,“我靠,圆规也在。”
圆规是他们初中部教导主任的外号,因为长得干瘦又高,为人一丝不苟,大家都这么叫。
乐知时更急了,圆规特较真儿是出了名的,连女生改校服裙都要记下来通报。今天又撞上开学典礼,没准儿他一会儿也要上通报名单。
他扯过书包带子企图挡一挡,“蒋宇凡你帮我遮一下。”
“行,没准儿能糊弄过去。”
蒋宇凡挡住他半边身子,俩人连体婴似的快步移动到校门口,企图从一群接受检查的学生中蒙混过关。
圆规的嗓子很尖,“把校服领子翻出来啊那个同学,一会儿开学典礼会有录像的,要传到学校官网的。你们的形象就是我们培雅的形象,知道吗?”
乐知时手紧攥书包带,贴着蒋宇凡埋头往前挪动。
“你这个裤子怎么回事?”
“老师,我校服裤子没干,我穿了条差不多的……”
“两条校裤都不够你换洗的吗?!”
乐知时头埋得更低,并且已经准备好了道歉的话。
“站住。”
他吓得跟只被点了穴的兔子似的,一下子顿住脚步,可还是不敢抬头。
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说的就是你。”
圆规走近了些,旁边站着跟着他检查的值日生,“短发的那个女生,你铭牌呢?哪个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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