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办法再说下去,他努力过了。
“唉,真是。”刚刚那个抽烟都没有抽成的男人掏出车钥匙,“我一会儿要去震中那边替一个人,把你捎上吧。”
乐知时终于抓住一线希望,“真的吗?谢谢您……麻烦您了。”
“别谢我,我就怕是害你。”大哥开了车门,“好多都是来找亲人的,你来得晚了,很多人都接走了。”
但他已经尽力了。
那位女志愿者也上了车,车里空间不大,后备箱和座位上都堆满了折叠帐篷和一箱箱的水。男志愿者腾出一点空给乐知时,嘱咐他千万系好安全带。
雪停了,但路上积雪很多,很难走。开出去一公里,乐知时忍不住往窗外看,天太黑了,他趴在车窗边,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许残破的建筑和倒塌的房屋,并不真切,但他的心里依旧起了细密的痛感,呼吸艰涩。那感觉不断扩散,最后蔓延到全身。
坐在座椅上的乐知时弯下腰,蜷缩腹部,小口小口呼吸。高原反应、对灾难的应激,还有对宋煜的想念,复杂而多重地折磨着他。
很害怕自己犯病,他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哮喘药。
女志愿者关切地往后看,问他是不是高反,是不是没吃饭,要不要吃点东西。乐知时说不出太多话,就摇头,然后从自己的包里翻找出能吃的东西,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然后就着车上没喝完的水咽下去。
因为原本的路有轻微的地裂,他们换了一条,时间要更长一些。乐知时又一次试着给宋煜拨电话,但安静的车厢里却响起另外一个铃声。
“我朋友打回来了。”女志愿者的声音高了一些,很快接通,“喂?对,我这边遇到一个男孩子,他要找一个正在震中做应急测绘的男生,22岁,年轻人,据说是跟一个教授带的团队来的,嗯……说是男朋友……总之你帮我联系联系,好,麻烦了……”
她报了自己的详细地址和即将去的安置处,才挂断了电话。从副驾驶转过身来,女志愿者安慰乐知时,“我已经让我朋友去找了,你先别急。”
乐知时对她说了好多声感谢,声音虚弱。
“没关系,我本来负责的就是登记人口,找人也是职责所在。”
坐在驾驶座上的大哥不断地从后视镜看他,“小伙子,你高反有点严重啊。”
他想自己和自己的身体好像都要分离了,也很习惯呼吸不畅的感觉,被说很严重,也只是露出迷茫的表情。
“快到了快到了。”
女志愿者看他也很不对劲,从自己的登山包里翻找出一个便携式氧气瓶,在摇晃的车厢里递给乐知时,“你拿上,我教你怎么用。”
他不太想接,不想浪费别人的氧气瓶。
“快拿上,我还有呢,而且我本地的,高反不严重。”她自己取下防尘盖,把透明的吸氧面罩插到出氧喷头,塞到乐知时的手上,“对着面罩,按泵头吸氧。”
车子在黑暗中停下,车门被拉开,女志愿者劝他不要盲目去找人,也不放他走,说这里现在随时有余震的可能。
“你就在这里,我朋友已经在帮你找了。”
乐知时点头,吸着氧下了车,脚步虚浮,他稍稍稳了稳,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机关机了。他急忙开机,但怎么都打不开。
“这里太冷了,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很容易冻关机。”女志愿者提醒他,“你别冻着手,都没有戴手套的。”
乐知时看着厚厚的积雪,最后把手机收回口袋,又把另一只手上的氧气瓶插到包的侧面,开始帮志愿者大哥搬运物资。
“哎你别动!”大哥拦住他的胳膊,只听到乐知时低声说,反正是没消息,我也想帮一点忙。
“好吧……”大哥叹了口气,“你小心点,这个很重。”
乐知时甚至不敢仔细地去观察灾区,不敢看倒塌的房屋或废墟,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大雪。他盲目地跟着志愿者大哥搬运,然后期盼他们的朋友能有一点消息。
他要多做一些事,多积累一点好运气,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坏了。
恍惚间他又想,这样是不是不够虔诚。
但他真的希望这一次能有好运。
在安置处搬运完所有的水、和别人支起第四个帐篷的时候,乐知时有些扛不住,胸口闷痛,他很快地蹲在地上吸了几分钟氧,缓和高原反应。远远地,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很大声地痛哭,心里升起一股莫大的悲痛。
强撑着起身,乐知时又拿出一个新的折叠帐篷。这一次他熟练了很多,终于可以一下子找到安插骨架的缝隙,这样可以很快速地支撑起一个点。
独自一人搭好了一顶,乐知时心里涌起一点点成就感。但存在的时间不长,很快,乐知时的情绪又一次麻痹,不言不语地拿出新的一顶。
还以为这次也可以顺利撑开,打开后才发现,这顶帐篷的一侧开了线,风从外面灌进来,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乐知时一个人站在大雪里,脚上的运动鞋几乎被雪覆盖,有一些融化渗透到鞋里,双腿都冻麻了。
蓝色大帐篷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只有一条裂缝透着光。他转过脸,对身后正在忙碌的志愿者说话,但他声音太虚,对方根本没有听到。
“那我收起来吧。”乐知时茫然地自言自语,将骨架抽出来,不小心弄到了手,但他手指冻得发青,已经没有了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