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冉微笑道:“大王对太后孝敬、对微臣与新城君宽仁,臣等亦是心中了然。近年来张禄等人常向大王进言,弹劾太后、微臣与新城君假公济私,而大王并不曾严查深究,可见大王始终信任臣等为人,也始终顾惜着家族亲人的情分。”
嬴稷道:“太后和舅父们都是大秦的有功之士,尤其是冉舅父,你为寡人出谋划策最多,又举荐了诸多文武贤才,便说你是寡人朝中的第一功臣也不为过。你假公济私的行径,无非是倚仗权势敛财奢僭,此与你之功绩相较实不值一提,是以寡人不予追究。”
魏冉拜道:“大王宽宏,微臣拜谢大王厚恩!”
嬴稷轻叹一口气,道:“寡人确有容人之量,臣僚弄权、贪财、好色、性子坏、甚至于打败仗,这些在寡人眼里都算不得罪无可恕的大过。然而,寡人却绝不容许有人觊觎寡人的王位,所以寡人一贯与嬴芾、嬴悝不和,至今日,终于彻底消除了这两人的势焰。”
魏冉道:“公子芾和公子悝行事不知轻重进退,又屡教不改,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属咎由自取。大王此番所为,正合帝王之道。”
嬴稷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峻非常,道:“既然舅父也认为嬴芾、嬴悝是咎由自取,那又何必竭力保全他二人的性命?为了庇护那两个谋逆弑君的死罪之徒,舅父和太后竟不惜舍弃自身的权柄,值得么?”
魏冉稍仰起脸庞,嘴中呼出一缕长长的叹息,道:“太后是公子芾、公子悝的生母,生母岂忍心眼睁睁瞧着孩儿死去?至于微臣,也多少有些舍不得那两个外甥啊。”
嬴稷肃然道:“嬴芾、嬴悝无才无德,且多行不义、长恶不悛,根本不配得到太后与舅父的庇护!”
魏冉笑道:“一家亲人,哪有什么配不配的?晚辈遇到难处,长辈鼎力相助,岂非人之常情?”
嬴稷一愣,唇角亦隐约漾起一丝笑意,道:“是,太后与舅父们诚然一直在鼎力帮助寡人。遥想季君之乱那一年,寡人只有十九岁,大事不敢轻易裁夺,多亏太后与舅父们雷厉风行,果断处死了一众公子和政敌,寡人方能坐稳王位。四十年之后,嬴芾、嬴悝谋逆,太后和舅父虽以自己的权柄赎取他二人性命,却也断送了他二人未来篡逆的依傍,此亦是助寡人除患也。”
魏冉拱手道:“大王英明,微臣多谢大王体察。”
嬴稷眼中神光微闪,道:“舅父,你和太后为何不帮着嬴芾废掉寡人?由嬴芾做国君,他未必会要了寡人的命,而你和戎舅父、太后也都能继续掌握权势。”
魏冉“呵呵”笑了笑,洒然道:“公子芾智略浅薄、心胸狭隘,本非明君之材。当年他年纪小,或可教导改善,如今却是积重难返了。如果现下由他来做秦王,则无异于将大秦社稷推向险境。微臣和太后断断不能损害了大秦的大好形势,更不能使大秦历代君臣的丰功伟业毁于一旦!”
嬴稷听到这番话,心中甚是感慨,不由得身体前倾,向魏冉拜了一拜。
魏冉连忙俯身回拜,道:“大王折煞微臣,微臣受不起!”
嬴稷起身坐直,热泪盈眶的道:“稷儿多谢舅父!舅父放心,稷儿绝不辜负舅父与太后的重望!”
魏冉也坐正,双目泪影浑浊,笑道:“大王是一位雄才大略的明君,自然能令大秦国势长盛!”
嬴稷郑重的点了点头。
魏冉沉忖须臾,道:“只有一件事,微臣恳请大王记在心底。”
嬴稷道:“何事?请舅父相告。”
魏冉拱手一礼,庄严的道:“功高震主,虽历来皆是君王所忌,却也要因人因势而酌情通融。武安君白起是稀世将星、战绩辉煌,可谓‘功高’,但他品行正直忠义、不贪图权利,故而绝不会有叛主、害主之心。请大王信任白起的计略与品行,白起定能襄助大王成就千古霸业!”
嬴稷颔颐,道:“稷儿明白。”
天色将暗时,魏冉退出高乾殿。
张禄站在殿外候旨,见魏冉出来,便躬身作了个揖。
魏冉瞥他一眼,冷笑道:“张大人煞费苦心,今日总算得偿所愿,魏某该给张大人道贺嘞。”
张禄也笑了,道:“下官不敢当。今次之事,若非公子芾自招祸端,下官是断乎赢不了穰侯的。而倘使下官今次赢不了穰侯,那么下官的死期一定不日将至。”
魏冉捋须道:“你的运气是不错。不过你真的认为你已经赢了魏某吗?”
张禄道:“下官恭听穰侯指教。”
魏冉笑道:“魏某虽然失去了职权,但大王并未收缴魏某的家财,亦未为难魏某的家眷,魏某将携着妻妾、儿孙、财富,前往气候宜人的陶郡定居,尽管无权无势,却也是在老朽之年得了安闲,且家室和睦、子孙满堂、锦衣玉食,这般的颐养天年,岂非福寿双全?张大人目下倒是要加官进爵了,魏某曾经走过的风光仕途,你也将走上一遍,只是待你也走至仕途尽头时,你能否像魏某一样获得富贵安闲的余生,那就未可知了。”
张禄皱了眉,道:“穰侯多虑也。只要下官忠心勤慎的侍奉大王,大王定不会苛待下官。”
魏冉哈哈一笑,道:“张大人年龄虽大,却到底不是宦海的老手啊!”言毕,大步迈开,风度翩翩的朝着甘泉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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