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婷婷左手上有多个细小伤痕,点点血红,衬着雪白莹润的肌肤,分外刺目。他吓了一大跳,忙将这只小手凑到唇边,又是吹气、又是亲吻,一面紧张的道:“怎么伤成这样!这得多痛啊!我给你擦些药!”
婷婷莞尔道:“我没事,你勿惊慌,也不必给我擦药。我缝衣服时不慎扎到了手,这种小伤不痛的,也没怎么流血,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无需擦药,擦了药反而不舒服。”
白起暗忖:“婷婷精于女红,平素做针黹何曾伤过手?今日她定是因赵括之死过度悲哀,这才不慎受伤……”越想越心疼,仿佛他自己的心也被尖针扎了好几下,柔声道:“你还要缝补什么,都给我做吧,我帮你。”
婷婷道:“全都缝补好了,你别担心啦。”
白起歉仄的道:“婷婷,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婷婷乌眸稍垂,浅浅一笑,道:“老白,你对我很好,我很满足了。”
白起眼中泪雾涌泛:“婷婷,我……”
“老白,我饿了。”婷婷忽然晃了晃白起的手,“我可以吃饭了吗?””
白起一呆,随即点头道:“当然可以!”说着便挽扶婷婷入座,然后把那锅鲜汤端到案上,盛了一碗汤,往碗里加了两段竹荪、一颗肉圆,温存的递给婷婷。
婷婷喝了口汤,仰面凝望白起,轻声道:“老白,阿括明天就要下葬了,今晚我想陪着他。”
白起不假思索的道:“好,我陪你。”
婷婷摇头:“不成,军中也许会有要务,你得及时处理。而且我与你在一起,难免举止亲昵,不合守灵的礼数。”
白起剑眉皱紧,道:“可是,我若与你分开一整晚,我会很难受。”
婷婷伸手抚摸白起的脸颊,幽幽的道:“我也没办法,少不得要委屈你一晚了。你依从我,好吗?”
白起经不住婷婷如此软语央求,只得悒悒的答允。
用罢晚膳,婷婷又到赵括的营帐去。
希儿、蔡牧他们或休憩、或办其他事,未有再来。
婷婷身子偎靠在棺柩上,双眸凝视着赵括,泪如雨下。
白起独自在大帐中,心里无比惦记婷婷,自然没法安睡。他索性不就寝,从箱笼中拿出一身灰色的布袍,熟练的裁剪缝纫。
大约到了子时,帐外传来骏马长嘶,华摎的语声随后响起:“属下华摎,有紧急军情禀报武安君!”
白起让华摎进帐,华摎把赵军请降一事说了,白起思忖须臾,道:“我虽有主意,但大王也在军营,此事不能不征询大王。”
两人遂同去王帐求见秦王嬴稷。
婷婷听到动静,因牵挂白起,忙跑来过询问。白起抚一抚婷婷的玉肩,温然道:“没什么大事,婷婷安心。”
婷婷并不多疑,便返回营帐,继续为赵括守灵。
白起和华摎走至王帐外,一名守卫的虎贲武士先去通传。
嬴稷心事重重,原也是夜不能寐,这会儿听闻战场发生变故,立即起身整装,在王帐中召见白起、华摎、张禄。
“十六万士卒投降,这可真是古今未有之奇事哉!”嬴稷慨然兴叹,脸上似笑非笑,“这般没有先例的大事,寡人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裁处了!”
张禄问道:“大王心中可愿纳降?”
嬴稷道:“能就此终结长平之战、减免我军伤亡,当然是好事。只不过之后要怎样处置降卒,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啊。”说到这里,他执杯喝了口茶,润一润嗓子,续道:“通常处置降卒,无非是充军旅、服劳役、为奴隶,若其母国愿意出钱出地赎买,也可做笔交易。”
张禄捋须道:“然通常战地降卒仅千人万人,易于安置调度,此番赵军却有十六万人请降,因而大王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嬴稷颔首:“是也。就比如安置降卒时,我们按理要给予降卒食物,十六万降卒,那得消耗我们多少粮食啊!”
张禄道:“大王所虑极是。”
嬴稷目光投向白起,微笑道:“白卿家,你是我军主帅,赵贼也声称‘向武安君投降’,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料理?”
白起神情冷峻,抱拳道:“微臣之见,先纳降,后杀之。”
话音一落,华摎“啊”的轻呼一声。张禄脸上也稍露出惊惶之容,但转瞬又恢复如常。
嬴稷笑容不改,道:“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不愧是大秦武安君!”顿了一顿,眉心略拢,道:“然而纳降之后再杀降,实属欺诈,恐将折损白卿家与大秦的德誉。”
白起平静的道:“战场乃角逐生死之地,而非弘扬德誉之所,是以自古两军对阵,兵不厌诈。况天下之‘德’何其多,就目下形势而言,宽待降卒可谓‘德’,维护我军将士的生命安全亦是‘德’,此两‘德’相较,微臣以我军将士的生命安全为重。”
嬴稷双手支颐,道:“此两‘德’就不能兼顾么?”
白起答道:“非我国人,其心必异,山东诸国之中,又属赵国最有反秦之心,尝乘隙挑衅大秦国威,故微臣最不能信任的便是赵人。今次大战,赵军极为英勇顽强,若非山穷水尽、主帅丧生、转圜无望,他们绝不会向我军请降。此等请降,实乃权宜之计,毫无虔诚效顺之意,赵军一旦受我军安置、重获给养,难保不会肇事发难、与我军再战。赵军有十六万人之多,皆是年轻力壮的精兵,即使手无寸铁,战力也不容小觑。我军纳降,旨在减少己方伤亡,倘或降卒恩将仇报、作乱造祸,我军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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