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谢振华从裤兜里掏出一份报纸递给夏正帆。
天色正暗,如何看得清楚报纸上的字,夏正帆转身走回洋楼屋檐下,拉亮门廊下的灯。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他看到了那道以集会邀约面目出现的命令:立春过,气决泉达,意春季踏青,望诸莫逆之友景从,立致电31492洽,鉴冰室主人即日。按照约定的方式,提取出命令为:立决季逆,致电31492洽谈具体细节。而鉴冰室主人,便是他!
但这样的集会邀约,他没发过;假借他名义发出刺杀命令的人,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冰该写作仌(金文,铸刻在殷周青铜器上的铭文,也叫钟鼎文),那才符合他的习惯嘛!
不是他,就是别人。会是谢振华吗?不是。这一点上,他不会去怀疑谢振华,一个到上海还不到一月的人,就能因地制宜策划那么周密的刺杀计划,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会是谁,莫非又是上次那个转告偈诗的女人?
可能是吧。
夏正帆问,与你在电话中交谈的那人是男是女?
见夏正帆问得郑重其事,谢振华仔细地回忆后,才肯定地作了答,是个女人。
夏正帆追问,又是那个女人?
这次,谢振华就不能肯定了,应该不是她吧?!那个女人像是个外国人,汉语表达略显生硬。
这么一说,夏正帆倒想起了31492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谁了。
难道会是她?!
夏正帆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谁?谢振华知道不该问,但他还是忍不住地问了,照眼前的情形看,事情远比想象中要来得复杂、严峻。
夏正帆叠好报纸,边收入衣兜里边说,你马上跟我走,我们去见一个人!
谢振华犹豫片刻,说,她怎么办?在严淑英正需要人照顾之际,他就这么走了,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的。
这,你就大可不必担心了!她会好起来的,等我们回来之时,她说不定还能下地行走了。其实hellip;hellip;
夏正帆止声,想了一想,决定暂时不告诉谢振华实情。
夏正帆不说,谢振华也不问,夏正帆想说时,自会告诉他。现在他该关心的是谁横插了一杠子,搅得夏正帆如此心神不宁。又或者说,他们的一举一动毫无秘密可言,有人在暗中把什么都看到了,把什么都算到了!那个人是善意和恶意暂时还不好判断,但以他们这行的实际情况,凡事把事情最坏的一面先想到,才能有备无患。
姑且把那人的所作所为当做恶意吧!
在跑马场的一栋公寓楼里,谢振华和夏正帆见到了她。
她,是锦绣middot;莫。公开身份是名交际花,地下身份是军统外籍雇员。法国籍,安南出生,上海长大,操皮肉生意的原因不详。假如硬要让锦绣middot;莫说,总会有一个能让人耳朵磨出茧的故事:家贫,生活所迫!追究锦绣middot;莫的身世没意义,一点价值都没有。
厚重的脂粉,掩盖了锦绣middot;莫的真实年龄,那是在她不苟言笑的时候。当她说话、发笑之时,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出卖了她,她并不年轻了!
或许是逢场作戏,已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习惯,锦绣middot;莫很会笑,即使说话时都在微笑,无不是在向人展现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妩媚与性感。
锦绣middot;莫发笑,确实引起了谢振华的注意,不过不是视觉上的注意,而是听觉上的注意,谢振华侧耳去细听锦绣middot;莫的声音,很小的一点变化都不敢轻易地放过。该怎么来形容他听到的声音呢,形似而神不似,锦绣middot;莫固然有外国口音,然而她的中文很流利,既是流利就不会是生硬。
这个听出来的结果,谢振华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夏正帆,他连眨了两次眼,很快,稍纵即逝。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锦绣middot;莫注意到了,她很聪明地自动忽略了过去,正如她一直十分老练地掩饰着心虚。大清早,夏正帆带人出现在她的公寓,所为何事,她很清楚;有人命她假借夏正帆的名义发出了暗杀令,现在事主找上门来了,她却只能装糊涂。若她活够了,大可以坦诚相告。毫无疑问,她还没活够。
这就意味着,她拥有了一个沉甸甸的秘密,也是一个可怕的秘密。
知道不可告人之秘密的人,通常心情会很沉重。自心情沉重伊始,锦绣middot;莫就藏不住心事了,她可以不展现在脸上,却无法抑制肢体上的紧张。
见微知着是特务的一项基本功,夏正帆看出了端倪,但他未直接就暗杀令展开盘诘,而是从另一件事出发,正月初六那晚,你在哪?语气虽不是惯常的咄咄逼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锦绣middot;莫坦然地一笑,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每到晚上就住在这里,从不例外!她是想提醒夏正帆,这里是跑马地的住宅,而不是康脑脱路那套被人炸得一片狼藉的住所。
话不要说那么绝对!夏正帆露齿一笑,那晚,可是你家宁波姨娘给我开的门啊!
一语中的,锦绣middot;莫略显夸张地张了张嘴,她就知道,在夏正帆这个职业特务眼里,她就没什么秘密,完全是个透明人。一收起无人欣赏的夸张表情,她不得不笑着说,你观察得可真够细致入微了,可她一个下人不住在那里,你认为她该住在哪?难道她应和我一样住在这里不成?不过,我想麻烦你一件事,请你仔细看一看,我这里像是能住两个人的地方吗?为证明她所言不虚,她抬手指了指房屋的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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