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怀疑的对象,再来仔细地研究电文稿的内容,他完全可以肯定,这绝非那些普通上海区特务的口气。拟就电文稿的人,更像是戴笠的一位朋友。于字行之间,无不透着一位朋友在劝说之时才有的苦口婆心;字宇珠玑,句句在理,可谓是用心良苦。
综上所述,他有九成九的把握可认定,这份电文稿,就是他所认识那个人写的。
这个似逻辑推理得出的结果,让他内心里止不住地欢呼雀跃,亢奋就在所难免了。作为特务所固有的多疑、老练,又让他在亢奋之余,保持了几分清醒:虽说那人是被怀疑的对象,但毕竟没拿到任何真凭实据,嫌疑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取证,为了明辨是非,他也不嫌麻烦,决定验一下笔迹。
验证、比对笔迹需要样本,那人写过的报告,签过的字,不计其数,并不难找,很随便地就找到了,剩下来的事情,就该专业的笔迹专家来做。
结果不是很意外,但结论与他预期的,有那么一点出人,他那九成九的把握,给专家打了点折扣,变成了九成以上的吻合。
九成以上,毕竟不是十成。
所以,他不放心地问:这个九成以上,把握有多大?
专家一:从笔迹学的观点看,笔迹比对超过九成以上的吻合率,基本上可以认定为同一人所书写,但也有例外,比如说hellip;hellip;(话未完,就让他打断了。他只听结论,不听例证。)
专家二:人的书写习惯,如同人的指纹,无论怎样变化,万变不离其宗。(引发他会心一笑。)
专家三:如不出意外,系同一人的可能性较大。(他轻轻皱了皱眉,这是个滑头,他想。)
专家四沉吟了半天,在李逸群再三就是与否的追问下,才仓促地轻点了一下头。
挽总结论便是:是同一人的可能性较大。
还是不太肯定!
不太确定的事,李逸群就不能下决断,就不能果断出击,这使得他被迫放弃暗箱操作。将一直探藏不露的东西,在一次谈话中,故作漫不经心露给了宇多田,这一着棋无疑是经过深思熟虑,下得老谋深算:
宇多田肯定舍感兴趣,事实确实如此;宇多田肯定会调查取证,事实也确实如此;宇多田肯定会采取行动,事实更是如此。
千算万算,漏算一着。
宇多田从来不会让自己被人当枪使,过去如斯、现在如斯、将来如斯,她一眼就看穿了李逸群的用心,说不上多险恶,但肯定是不怀好意。她对那个人不感兴趣,她只对那个人身后的那位感兴趣,那个像影子一样贴在那人身后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对手。
所以,她带着自己的盘算,与李逸群一拍即合。当然,在一拍之前,两人少不得经过一番不太激烈、甚至很平和的勾心斗角,终于把两股不太合拍的绳子,接上、打结、抹平、最后实现了无缝结合。
于是,宇多田出技术支持,李逸群出人,一出经过精心准备的戏,就待上演了。
技术工作;笔迹鉴定,松机关做得比七十六号细致。七十六号的专家们只会拿着放大镜,左顾右盼,走马观花,一个细节都挑不出来,就敢提笔写结论,然后签宇画押,这是极为不负责任的。松机关的专家们,把比对样本放在显微镜下,逐字比对,落实到每一个细节,挑选出典型,并逐一登记造册,这才叫严谨的态度嘛!
好了,技术鉴定做过,就该考察一下李逸群出的人了。
仅看外表,宇多田是瞧不上罗之江的,但看罗之江刚才的表现,又有些可圈可点,起码是个有头脑的人;能想到是反间计这种可能,罗之江还不算蠢人。
定了的事,就要立即付诸于行,不可瞻前顾后。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负责张弓拉弦的是村上,他说:
罗桑,这种可能,不能说没有。可是,干我们这行的人,面对的,通常都是世上最狡诈的敌人。他们伪装得很深,很巧妙,藏在浓雾之中,如风似气,比影子还难捉摸。因此,我们要做的,就是带着一双慧眼,拨开层层浓雾,让他们显影显身,曝光于这朗朗乾坤之下。你说,这样的工作是不是寓意重大,意义非凡呢?
罗之江点头称是,方才的疑虑,自是不敢再说了,但犹豫始终还在,也可说是顾虑重重。他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遇到干扰怎么办?
李逸群大包大揽地说:出了事,我负责。我负不了责,不是还有宇多田阁下吗?有宇多田阁下替你撑腰,你应该很有底气才对!你恐怕不知道,宇多田阁下直属友邦(日军)军部,办案的权限很大,上至友邦驻华中高级军官,下至我方普通办事员,她都可以不经请示,直接过问。
李逸群本意是给罗之江吃定心丸,不自觉说顺溜了嘴,把牛皮吹大了。
宇多田不由得轻敛娥眉,心中虽反感李逸群不负责任的言论,又不好当面去戳穿,只得连连打眼色暗示李逸群要适可而止。哪料,李逸群越说越带劲,到后来竟手舞足蹈了起来。
忍无可忍之下,宇多田正色打断李逸群,李桑,你言过其实了!
李逸群卖乖出丑,面色微微一红,赶紧交出话语权,由宇多田来主控。
宇多田不知还该说什么,李逸群把她的节奏彻底打乱了。之前在胸中打好的腹稿,她是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了,只能沿用李逸群的话,在那个基础上,做点放气工作。罗桑,办案是科学、严谨的工作,希望你本着认真负责之精神,敢于任事之勇气,敢于得罪人之担当,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话至此,她却陷入了彷徨之中,如山铁证,没带给她自信,而是一个沉甸甸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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