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霞从玻璃花窗漫进,疏疏落于青灰的木地板之上。弄堂里孩子奔来飞去,疯了似地乱吼。
林瑾嫌吵,拿过枕头遮住耳朵,然而公共厨房炸排骨的香气,随着四散的晚风,依旧让她避无可避。
“姆……姆妈……”
林瑾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她使劲吸了几口气,迷迷糊糊分辨出,这好像并不是姆妈做的炸排骨。
姆妈会在油光锃亮的排骨上撒些五香粉,可b这味道诱人多了。
她右手搭在额上,遮掉一部分灼热的晚光,挣扎半天才咕噜起身。沉沉睡了几个钟头,身上的吊带睡衣都被黏子呱嗒的汗水濡湿,贴在x部,倒越发凸出女子的玲珑曲线。
上海的夏季,就算迫近黄昏,也热得令人发狂。
她坐在床上,双手环膝,呆呆瞧着日头从玻璃窗子一点一点落下。暮色昏茫,才依稀想起姆妈带着阿弟回乡了,这几日家中只剩她一人。
“林大小姐在家吗?”楼下蓦然传来中年女人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夹杂着里弄孩童无忧无虑的嬉笑。
林瑾从床上跳起,赤着脚丫去推窗户。
“就来。”她探出半截身子,柔声应道。
林瑾匆匆拿过一件外衣披上,脚上趿着玫瑰紫的半跟拖鞋,从泛潮木楼梯嘎吱嘎吱往下跑。
“这个月的房租。”中年女人将一小沓钱递给林瑾,“大小姐要数清楚。”
林瑾接过钱,借着薄薄晚光,略捏了捏,才攥进手心笑道,
“这是哪里的话,一向信得过你们。”
那中年女人是全家来霞飞路安徽餐馆打工的租客,来了好几年,口音却还是很重。她点着头,“那便最好,我还要赶着上夜班去。”
林瑾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望着女人焦急远去的背影,才倏然想起自己答应了小芳,今晚要替她值班。
夜间的上海滩,流光溢彩,大世界挂着烟草公司新出的广告招牌,杏脸桃腮的姑娘掐着软腰,手里拈着几朵烟霞色的月季花。
林瑾上班的地方是位于四马路的德国西药房。
她推开玻璃门时,老药师正在和一个深目高鼻的外国男人说话。那男人手里拿着几份雪白文件,很明显是来推荐新药的。
药房员工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会因他们是外国人便特殊礼遇。毕竟这是上海滩,每天都交杂着无数东西洋骗子,外国面孔在这里勿忒吃香。
那外国人碰了钉子,无奈耸了耸肩膀,嘴里小声嘟囔,
“monkey……”
此时,林瑾早已换上白大褂立在那儿,无意中听到这牢骚,便撑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老药师见状,忙走到她柜台前,边摇头边叹气,
“小姑娘,侬今朝迟到一刻钟,害吾晚下班。吾刚又被这外国小赤佬耽误许久,回去肯定是要吃生活了。”
这老药师是典型的妻管严,最怕的就是家子婆。
“爷叔勿要生气,吃块口香糖润润嗓子。”林瑾自知理亏,笑嘻嘻从口袋掏出美国口香糖递过去。
老药师接过口香糖,剥开亮晶晶银纸外壳,囫囵塞进嘴巴,薄荷香便代替了恼人的烟臭味,“销售报表记额做,明朝经理要检查额。”
林瑾悔得直跺脚,早知不因一碗三丝冷面,便答应和小芳调班,高得现在平白无故要做这许多活计。
药房的风扇呼呼刮着,林瑾嚼着口香糖,歪扭着身子写报表,然而没写一会儿,自来水笔就出不来墨了。
“大兴货!”她嘟囔一句,随手拉开身侧的小抽屉,把笔丢进去。
霎时间,一股子幽香直往她鼻间涌来。她愣了愣,才意识过来,这是白兰花的香气。
几日前,她在外白渡桥遇到卖白兰花的老婆婆,便顺手买了一枚别在衣襟。谁料刚到药房,就挨经理灰头土脸一顿臭骂,“这是正宗额西药房,只准出现药水味。”
吓得林瑾赶紧把白兰花丢在抽屉,心惊胆战之余,还听到经理在那冷着脸抱怨,“真当这里是哈七搭八啥都卖额烟纸店了。”
林瑾拿起那枚白兰花,圆眼瞧着它发愣,只见花瓣已卷曲泛h,唯有一抹子清香,提醒别人它曾是个活物。
“砰……”
药房仓库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玻璃窗户被倏然打碎的声音。
林瑾心脏提到嗓子口……
野猫咪?野狗?小偷?强盗?
无数念头在脑海闪过,她放下手中白兰花,大着胆子往仓库走去。深吸好几口气,才小心翼翼嘎吱推开木门,捏着手心向里张望。
只见屋内黧黑,一地玻璃碎片,借着满室清光,隐隐绰绰似有个男人躺在那儿,白色衬衫布满淋漓的鲜血,像是家里挂着的那副水墨画,只是颜色不太一样。
林瑾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却听店堂传来哐哐脚步声。她立马从仓库退出,下意识把门锁上,便往回走去。
十几个小流氓风一般涌进药房,领头的男人左脸有块刀疤,他半眯着眸向林瑾发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进来?”
林瑾梨涡深陷,笑着反问,“我们这儿是许三爷罩着的,谁敢进来?”
“这店面就这么大?”刀疤男环视一圈药房,眉头紧皱。
林瑾指尖深陷掌心,脸上却坦然自若,“还有一间放冷冻药的小仓库。”
刀疤男从怀中掏出把明晃晃匕首,二话不说搁在她脖颈,
“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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