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吧,”宝绽加上一句,“我给你做好吃的。”
匡正也想回去,但他到段家才两天,还没打开局面:“明天,最迟后天,我回去陪你吃晚饭。”
段汝汀坐在条案旁的茶台边,边洗茶边听他打电话,极其烦躁。
这不是被摁头吃了一嘴狗粮的反感,是匡正这个人,只要他在,段家几个儿子之间就有一种隐隐的团结,把她这个唯一的女儿隔绝在外。不仅如此,匡正身上那种男人的温情、踏实的家庭感,都让她觉得陌生,进而产生一种好奇。
匡正又哄了两句,把电话递给应笑侬:“要跟你说话。”
段汝汀没想到,不只匡正,连他家里人都和老大认识。
“喂,”听应笑侬的口气,关系还很近,“嗯,他住的好,吃的也好……”
匡正连忙凑过去,虚着声:“你得说饭没他做的好。”
应笑侬翻个白眼:“……肯定没家里吃得舒服。”
匡正就近监督,应笑侬又说了两句,临要挂电话,段钊插上一句:“给宝哥带好。”
毕竟是吃过一顿饭的关系,应笑侬替他传话:“金刀给你带好。”
段汝汀倏地皱眉,老三和他们也认识,甚至用的是小名。
“那个……”只要有段钊的地方,就有段小钧,“我也给宝哥带好。”
应笑侬耐着性子:“段钧也给你带好。”
宝绽对段钧这名字没印象,应笑侬破天荒的,向段小钧看过去。
“中间加个小,”被他直视着,段小钧不习惯,“我在外头用的名。”
“哦,段小钧。”应笑侬从不仗着正房老大的身份刁难人,只是冷漠,无视这个家,和这些所谓的弟妹。
段汝汀和他们就隔着六七米,但中间有着巨大的落差,人家那边哥哥弟弟的,她这里孤家寡人,大房、三房、四房,因为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联系在一起,让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时花厅的门从外打开,段有锡坐着轮椅盖着毛毯,被老管家推进来。
匡正挂断电话,所有人同时起身,段有锡的视线掠过几个孩子,落在应笑侬身上,病中的眼睛亮起来,接着看到匡正,一个高级经理人似的家伙,他以为是段汝汀那边的,严厉地问:“你是?”
“段老,”匡正礼貌问好,“我是段铎先生的私银。”
段有锡没反应过来:“谁?”
匡正干脆说了另一个名字:“应笑侬。”
应笑侬,“全世界都笑你不男不女”,这是段铎离家那天,段有锡的话,他立刻看向叛逆的大儿子。
应笑侬对这个爸仍然没好脸色,只点了点头。
段有锡的态度变了,对匡正和蔼下来:“辛苦。”
段汝汀亲眼看着老头子的变化,脸上没流露出什么,心里却像横着一把刀,她从小到大那么努力,时时刻刻咬紧牙关,男人一样扛起集团,无论心酸还是光彩,她的父亲从来视而不见。
“小铎,”老爷子眼里只有这个大儿子,“跟我来一下。”
老管家推着他转身,应笑侬跟上去,给匡正使个眼色,让他一起来。东花厅一廊之隔的小花园里,满塘盈盈的荷叶前,段有锡停在凉亭前的向光处,应笑侬站在近前,匡正远远站在水边。
“不是说不接班吗,”老头子侧过头,斜着眼,“怎么把私银找来了?”
应笑侬最烦他这种得意样,没搭理。
“你小子,”老头子倒笑了,“一个人在外头连私银都有了,不愧是我儿子。”
“朋友而已,”应笑侬照实说,“我只会唱戏。”
一个“戏”字,让父子俩的关系又跌回冰点,段有锡冷下脸,应笑侬望着莲池远处的野鸟:“让老二接班吧。”
段有锡立目:“胡闹!”
“她懂集团,”应笑侬给他讲道理,“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老头子不讲道理:“不可能。”
应笑侬来气:“你让我管,我什么都不懂,我连总公司有几个供应商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从头学!”老头子的气性比他还大,“不就是几十家公司吗,在你手里败光了,我也愿意!”
“你这才是胡闹!”段家那么多孩子,只有应笑侬敢跟老头子这么说话,“爱音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妈的心血!”
“就是你妈的心血,”段有锡说了心里话,“那几个小的才没资格拿!”
应笑侬瞪着他,也翻了底牌:“我妈的心血,绝对不能倒。”
段有锡沉默了。
应笑侬再次说:“交给老二。”
段有锡绝情地答:“她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比男人差什么?应笑侬挑衅:“我在台上是假女人,”他对自己毫不留情,“比女人还不如。”
段有锡的脸登时发白,仿佛承受着剜心的痛苦,毛毯上的手颤抖着:“你……的那些嗜好,我可以不管,只要你回家。”
应笑侬从没见过他这样子,认输、败了、低头,是癌症拿走了他的傲气?还是人到老年,不得不跟子女妥协?
段有锡开始咳嗽,呼吸也很吃力,应笑侬连忙上去,扶住他的肩膀。
“让我每天看见你,”老头子说,“别让我带着遗憾走,你明明……”他握住肩膀上应笑侬的手,“是我最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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