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寅午躺在床上,瘦,但很精神,瞧见宝绽,惊讶地坐起来,指着电视问单海俦:“这不是刚才星综艺上那个……”
宝绽穿着一身漂亮的绀色西装,提着一个大袋子,很尊敬地弯了一躬,没像别人一样称“白总”,而是实实在在地叫:“白叔。”
白寅午被他叫愣了,“叔”听着老,却把关系叫近了,略过冗长的寒暄客套,叫成了一家人,“不对吧,”他笑着伸出手,“匡正可叫我哥。”
宝绽腾地红了脸,放下袋子握上去,用的是两只手,一个小动作,白寅午就看到了他的赤诚,“行啊你小子,”他打趣匡正,“找了个大明星。”
“不是明星,”宝绽马上摆手,“只是京剧演员。”
单海俦瞧着他,眉头微皱,倒不是对匡正的选择有什么偏见,只是觉得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竟然会傻到明目张胆地离经叛道。
匡正转过头,和他对上视线,两人上次聊得不太愉快,匡正想缓和,碰了碰宝绽的肩膀,开玩笑说:“那是你单叔。”
宝绽可不会再傻里傻气地叫“叔”了,瞪了他一眼,礼貌地叫:“单总。”
“你好。”单海俦伸手过来。
宝绽还是两手握住,稍弓着背,有旧时晚辈对长辈的恭敬。
“本地人?”单海俦审视他。
“是,”宝绽没掩饰出身,他就是普普通通老城区的孩子,“南山区的。”
“唱京剧……”单海俦瞥一眼匡正,“烟波致爽俱乐部,熟吗?”
熟,宝绽太熟了:“俱乐部主席是我师哥。”
单海俦一听就明白了,师弟挑大梁,师哥管场子,能让匡正看上的人,果然不是路边一抓一大把的杂草,他笑笑,从怀里掏出名片夹,一个颇正式的举动,说的话却亲切:“有空来万融玩。”
宝绽收下名片,让匡正从袋子里拿东西,都是吃的,有店里买的,也有自己做的,摆了一桌子。明明是来探病,他却不像别人那样一本正经地问“良性还是恶性”“癌细胞扩没扩散”“手术有没有风险”,病房里一直是轻松的气氛,白寅午和单海俦那么深沉的人,一人拿着一根牙签,翘着二郎腿吃甜瓜。
临走,宝绽和匡正去医生办公室,见了主治大夫,没塞红包,而是给了两套萃熙华都的礼品券,问清病情和手术安排,客客气气地离开。
到了家,太阳正落山,红色的霞光掩在层层叠叠的丘峦间,把大地罩上一层柔软的金色。宝绽和匡正不约而同,拉着手走进家背后那片树林,参差的树影,静谧的小径,一个冬天没来,落叶厚了,枝桠密了,竟有些陌生。
“一直没见着大黑。”宝绽两天一夜没睡,直打呵欠。
“累吗?”匡正揉着他的手背。
“嗯。”宝绽靠在他肩上。
“来,”匡正肉麻兮兮的,“老公亲亲。”
宝绽闭着眼睛拍他一把:“谁是老公?”
“怎么着,”匡正停步,拉着他面向自己,“叫了你一回老公,还上瘾了?”
“嗯,”宝绽踮起脚尖,非要和他平视,“再叫一遍。”
匡正灼灼地盯着他,揽过来狠狠给了一口,吧唧,亲在嘴上。
“让你亲了吗,”宝绽假装不让,擦着嘴往后躲,“一会儿我叫大黑出来咬……”突然右脚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被匡正眼疾手快抓住,下意识回过头,褪了色的枯叶底下,露出一块黑色的皮毛。
宝绽怔了怔,没反应过来,匡正扳着肩膀把他拽到身后,蹲下去拨开落叶。
宝绽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匡正已经站起来了,一片宽阔的后背,接着是温热的掌心,抓住他,轻轻说了一句:“咱们回去拿锹。”
宝绽茫然地跟着他往回走,心像让一团棉花堵住了,那是大黑,在融化的积雪下,在厚厚的落叶里,走得那么凄凉,寂然无声,甚至没有人陪一陪它,没有人在它最后的视线里给过一点关怀的目光。
取来锹,他们选中一棵向阳的枫树,挖了坑,希望来年秋叶落下的时候,大黑可以披上一层斑斓的色彩。它是一只流浪狗,可匡正失意的时候,它陪他在台阶上啃过骨头,野狗吠叫着扑来的时候,它义无反顾冲了上去,它有熠熠生辉的灵魂,即使死去,也值得被留恋被纪念。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宝绽愣愣坐在沙发上,直着眼睛出神。邝爷走了,白寅午病了,连大黑都离他们而去,他忽然害怕,怕一切珍贵的东西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支离破碎,焦虑伴着恐惧从心底升起,他突然冒出一句:“哥,我们结婚吧。”
匡正在厨房那边煮粥,听见这话,倏地抬起头,隔着朦朦的热气和他对视。
话说出去,宝绽才觉得唐突,结婚,两个男人之间,在这个国家甚至是非法的:“你之前、之前说国外能……”
他的脸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小。“结婚?”粥还没好,匡正却关了火,因为意外或是欣喜,显得有些紧张,“你想结婚?”
宝绽想,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肯定过:“想……”话刚出口,他又吞回去,“你、你想不想……”
微信叮叮跳了两声,他没看,忐忑地盯着匡正,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双眼睛里满是期待,匡正缓缓笑了,大概是太自信,他问:“你不看微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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