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宝绽把小瓶子抢过去, “这是酒精?”
霍匪嫌他烦:“用过几次, 变色儿了。”
宝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混了点儿血, 他妈没事儿!”
宝绽转身:“我去给你买药。”
“我操,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跟你说了没事,酒精就是杀毒……”霍匪看他把大门打开, 赶紧说,“等等等, 还有红药水儿!”
他又去柜子里翻,翻出一个崭新的小红瓶,写着“汞溴红溶液”, 宝绽这才明白, 几块钱一瓶的红药水他都省着用。
他们在床边坐下,伤痕累累的胳膊、肩膀,还有绽了肉的眉骨,皮肤微微抽动, 宝绽动作很轻:“疼吗?”
霍匪不习惯别人给他上药,不大自在,管灯单调的白光照在宝绽脸上,照得他光彩夺目,霍匪问:“你头发怎么那么亮?”
宝绽瞥他一眼:“发蜡。”
霍匪还是盯着他,用一种好奇的目光,仿佛远在天边的星星一下子到了近前,他脱口而出:“你在台上真飒。”
宝绽挑起眉:“你看过我演出?”
那小子不好意思了,低下头:“有时候送菜正好碰上。”
这时,头上落下来一只手,揉了揉,稍纵即逝:“还说你不喜欢戏。”
霍匪的耳根子红了,像没被人摸过的野狗,用力在宝绽碰过的地方蹭:“我不喜欢!是我妈……她喜欢。”
终于,他讲起了家人,宝绽起身,把红药水放回柜子上。
背后,霍匪说:“其实是后妈。”
他还是个孩子,有单纯的倾诉欲,他也有感情,想对人说话,只是没人肯听。
“原来她在家总听戏,定军山、空城计什么的,听得多了,我就会了。”
原来?宝绽小心翼翼地问:“她去哪儿了?”
霍匪答得干脆:“人不在了。”
宝绽不意外,稍有些黯然。
“尿毒症,”霍匪很平静,想了想,又说,“也不是她喜欢,是她儿子唱戏。”
宝绽环顾这间小屋,又老又旧,窗户都关不严,可能是哪个亲戚等着拆迁的房子,顺手把他扔在这儿:“你和你后妈感情不错?”
“她对我行,”霍匪点点头,“我爸先走的,家里没什么钱了,她都没扔下我。”
他碰上个好母亲,宝绽想,不像自己,连亲妈都舍得把他丢掉。
“她把她亲儿子扔了。”接着,霍匪说。
宝绽倏地转过头。
“她想嫁我爸,我爸不要她儿子,她就没带。”
宝绽直直瞪着他。
“也不能怪她,她之前那个老公揍她,喝了酒往死里揍,她一个女人,逼得没辙了。”
男人喝酒、儿子唱戏,宝绽的指尖轻颤。
“她想她儿子,想得没法儿,就听戏,”
她想?她想为什么不去看孩子,宝绽努力控制着语气:“她没去找过?”
“一开始是没脸找,”霍匪叹了口气,“后来得病了,去找,找不着了。”
怎么就找不着了,一个大活人,成心找哪有找不着的,“她儿子叫什么?”
“不知道,她从来不提,”霍匪没注意宝绽的表情,“她去她儿子高中打听了,说是考上了大学,再之后就不知道了,可能都不在这个城市了。”
在,他在啊!宝绽在心里喊,好像霍匪说的人就是他。
“她对她儿子还是有亏欠,”霍匪咂了下嘴,“他的同学、朋友,总能有知道的,可她一个也不认识。”
对,所以她才找不着,找不着时家,找不着如意洲。
“日子那么难,她都没扔下我,”霍匪岁数不大,但经得多,明白事儿,“可能就是她后悔扔了亲儿子,想在我这个假儿子身上弥补吧。”
宝绽艰难地开口:“你有她照片吗?”
霍匪摇头。
“怎么可能,”宝绽不信,“连张自拍都没有?”
“谁没事儿闲的自拍,”霍匪撇嘴,“又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宝绽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这首歌,你听过吗?”
欢快的前奏之后,一个甜甜的女声响起:世上的人儿这样多,你却碰到我,过去我没有见过你,你没见过我……
霍匪一脸嫌弃:“这什么年代的歌,老得掉渣了。”
他没听过,宝绽不得不问:“你后妈……她姓什么?”
“金,”霍匪说,“金子的金。”
姓金,宝绽缓缓眨了下眼,金爱红,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名字,收起手机,他一言不发走向门口。
“哎?”霍匪从床上跳下来,“你犯什么毛病,说走就走,我送你!”
砰一声,门在背后关上,宝绽快步下楼,感应灯一层一层亮起,他冲破这片属于上个时代的黄光,一猛子扎进黑夜,扎进那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巧合》她不听了,听起了京剧,是良心过不去了,或是年过半百才发现到头来孑然一身,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终于想到了自己。
宝绽的心像让一团乱麻堵着,他幻想过无数次和妈妈重逢的场面,他怨她,指责她,甚至冷冰冰不理她,没有一种是这样的,从一个不相干的人嘴里听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宝绽又发了疯似的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去找她,一个大活人,成心找哪有找不到的,找到她,是爱是恨,当面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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