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除非他在前辈面前表现出最脆弱的样子,用病态的依赖让前辈无法放心,让前辈相信他离开他就活不下去。
也就是说,用前辈的温柔和包容建造一个对前辈来说最坚不可摧又最残酷的监牢。
然而这样卑鄙地用记忆和感情打造出锁链,将前辈束缚在身边的他,又和鬼蜮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是不得往生,同样是没有自由,这简直是把前辈从一个大的牢笼换到了小的牢笼中,而且后者在禁锢的同时还带着沉重的刑罚。
假如赵兰知道了真相……她大概会气得来杀了他吧?
身为宣轲的亲妹妹,她心中对哥哥只有属于亲人的祝愿和牵挂,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肮脏的念头,只不过是被他这个“兄长的挚友”所迷惑,最终才会选择配合他。
那么,要放弃吗?
楚恒望着黑暗,出神地想着。
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骚动,房间里的小男孩警觉而惊惶地跳起来,楚恒瞥了他一眼:“去把柜子里的感冒药都拿出来,然后找把椅子坐下。”
男孩立刻跑到陈旧的柜子前,依言打开了木柜开始搜索药片。
在男孩悉悉索索寻找感冒药的时候,走廊尽头发出声音的东西也终于露出了它真正的面貌。
这当然不是去而复回的护士长,而是一只穿着条纹服的怪物。
怪物身上生着重重叠叠的肉瘤,血肉外翻的肉袋垂下,在地面拖出长长的血痕。
腐臭的味道从走廊尽头传来,令人作呕。
“叔叔,药都找到了!”男孩焦急地把药片装进一个塑料袋,紧紧抱着袋子往椅子上坐。
“嗯”楚恒从鼻腔里应了他一声,随后抽出了玻璃刀。
远处的怪物发出“嗬嗬”的古怪声音,楚恒毫不犹豫走出了属于医生办公室白炽灯的保护范围,他提起刀,步伐越来越快,径直朝它走去。
怪物发出似乎是欢喜又仿佛是痛苦的叫声,胸口的条纹服突然被撕破,随后一个非人的脑袋从它的肉瘤中钻出,张开嘴露出毒蛇一样的獠牙。
楚恒侧身反手轻飘飘地从怪物身边掠过,他的起跳与落地都轻得让人听不到声音,仿佛他只是在躲避,然而下一刻,喷溅的腐臭鲜血宣告了怪物被斩杀。
楚恒拎起刀,一步步走回医生办公室的大门,与此同时黑暗中伸出无数畸形的手臂,把死去的肉堆扯回黑暗中。
紧接着,一阵“叽叽咕咕”的咀嚼声音传来,连坐在办公室中的吕晋江都能够听到骨头被嚼碎的声音。
楚恒在这样的背景音中回到办公室,白炽灯重新包裹了他,他回身,在玻璃窗户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鲜红的血液沾染在他的脸颊上,这让他不得不回想起前辈如今眼尾双唇上的殷红。
前辈已经不是曾经的前辈了,而他也不再是曾经的他。
楚恒守着那个“活下去”的承诺,已经两年了。
虽然对于人类来说,两年似乎不是一个很长久的时间段,但是对于楚恒,他在两年里自虐一般的,独自行尸走肉一般走过了数十个鬼蜮的经历,足以让人彻底绝望到放弃自己。
然而偏偏就在楚恒快要麻木的时候,他重新遇到了宣轲。
在看到熟悉的兵刃的时候,楚恒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痛苦——痛苦而幸福。
那种疼痛就像是瘫痪了双腿的人在多年后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双腿的刺痛,虽然撕心裂肺,但是却又幸福得令人想要落泪。
如果……如果他能就这样把前辈留在身边……
这个念头是这样美好,就像是无期徒刑的犯人听到了自由的消息。这一刻楚恒觉得自己似乎懂得了鬼怪们对于新鲜血肉的渴望,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不同,鬼怪追逐着鲜活的生命,而他也只有在前辈身边时方能感受到活着的感觉。
而且虞舟竟然一直都没有和前辈分开过。
他即使是死了,从未爱过他的前辈也愿意为他斩杀鬼王,甚至心甘情愿滞留在鬼蜮里;就算是在变成了鬼怪后,他们也仍然在一起。
楚恒站在儿科大楼的窗户边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时,两年前噩梦一般的记忆重新涌上他的脑海。
在火焰灼烧的隧道中,那时宣轲背对着他的背影与此时医院小径上的护士长神奇地重合,同样是远离,同样是无声的拒绝。
于是鬼使神差的,在赵兰面前,楚恒拿出了那个玉镯。
他想要前辈留下,永远的留在他的身边。
—————
门诊大厅。
纯白色的房间里,血腥味浓郁而又腥臭,这一间能够“消化”掉鬼护士尸骸的房间此时却被浓稠的血液染红,它拿这些血液没办法,也根本无法抹去。
绘画着隧道的油画靠在墙壁上,它又被添上了繁复厚重的涂层,原本黑黢黢的隧道上蒙上了一层火光,赤红的火焰被描绘得格外真实,光是看着就仿佛能感受到它们的灼热。
零号病人弓着腰跪坐在血泊里,垂眸看着自己的胸膛。
称得上惨白的肌肤被粗暴地撕裂,肌肤下的血肉也被尖利的爪牙剖开,阴森的肋骨暴露在空中,血管崩裂,这些能够被成为人的肉体组织的东西都被毫不容情地破坏
——然后露出伪装下的真实。
零号病人是鬼怪,他在本质上,和窗户外边游荡在夜色庭院中的畸形生物们没有任何区别。
--